房中的柳娘听到润沅痛苦的叫嚷声，还是放心不下，她推开房门走了出来，看到浑身黑血淋漓的润沅，不禁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尖叫出来，眼泪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望归还在垂首默念着咒语，随着他语速的降慢，润沅皮肤剥落的速度也慢了许多，他依旧高声嘶吼挣扎着，身上滴落的黑色血肉把原本洁白的棉花都染成了黑色，看上去诡异万分。

玉竹透过指缝，看到方才盛放的绿色光芒也逐渐暗了下去，润沅胸口那方白玉把件也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不见了，而他的胸口那里多了一个拳头大的血窟窿。玉竹看的直犯恶心，只好扭过头去，刚好看到在一旁干呕的十三郎，顿时觉得自己也十分难受。

直到润沅的嗓子嘶吼地发不出声音，只剩下嘶嘶的气音，望归的咒语才逐渐停止。玉竹回过身去偷瞄了一眼地上黑血淋漓的人型物体，只觉得头昏脑胀，手脚发软。

望归从雕花木盒中取出两颗黑珍珠当眼，又用泥土捏了一个鼻子和两只耳朵，最后用口脂和青黛花了嘴唇和眉毛。描画完毕后，他还仔细地端详了一番，似乎十分满意自己的作品。润沅此时已经被自己原本的皮肉遮挡不见了，但是透过薄薄的一层，玉竹还是能听到他沉闷的呻*声。

望归同十三郎一起将润沅抬进了原本的棺材内，不知撒了一把什么粉末进去，润沅便沉沉地睡了过去。望归阖上棺盖，嘱咐柳娘道：“可以了，现在就麻烦柳娘进宫一趟，跟皇上说还是按照原定的时间下葬。”

柳娘泪流满面地点了点头，回房更衣去了。

玉竹担心柳娘羸弱的身体，提议要同她一起进宫，却被望归否决，“这是柳娘的劫，玉竹还是不要掺和的好。让她自己去罢，不会有事的。”

玉竹只好担心地取过暖好的铜炉，放在柳娘怀中，目送她走向不远处的深宫墙垣。

天色渐暗，华灯初上。

望归自己煮了一壶香茶，坐在黑漆漆的棺材旁，静静地喝茶。

玉竹觉得呆在棺材旁边怪慎人的，就同十三郎一起坐在院子里，捧着暖炉踩雪玩。

打更的官差刚路过，柳娘便带着一群宫人悉悉索索地走了进来。

望归起身走到柳娘身旁，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静默无言。

一群白衣披身的宫人动作利索地抬起棺材，静静地站在一旁等候发落。望归回头淡淡地对柳娘说道，“走吧？”

柳娘看上去比早晨的精神好了许多，她轻轻地点了点头，从檐下摘下一盏七彩琉璃小灯，指引着一行人向门外走去。玉竹也跟了上去，十三郎留下来看家。

街上已经宵禁了，宽阔的青石板路上空空荡荡，不见一个人影。街道两旁的轩窗中透出点点温暖的光晕，映在地上形成一个个橘色的光影。

或许是提前得了永安皇帝的旨意，巡街的官差们看到送丧的队伍都纷纷避了开来，没有上前索要宫牌。

走了半刻钟功夫，一行人从嗣安城南的朱雀门走了出去，一开始小路旁还有农家耕田，偶尔还有几声看家犬的吠叫声。直到明月高悬，柳娘还是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玉竹跟在一袭墨色长衫的望归身后，都觉得脚底酸麻，开始累了，可那几名抬着巨大棺材的宫人却没有丝毫劳累的迹象。

又过了许久，天地间只剩一片荒芜，放眼望去除了一片白茫茫的白雪什么也没有。柳娘还是提着那盏琉璃小灯，脚步悉索地走在前方。玉竹恍惚看到不远处似乎有一棵参天大树，伫立在白茫茫的荒野之中。

今晚的月亮被淡淡的流云遮住，看上去朦朦胧胧的。一行人向着大树的方向笔直走了过去，直到站到树下，玉竹才发觉这棵树竟然如此巨大。光是树干就够十几个成年男子双手环抱，抬头看去，参天的树冠伸展开来，黑压压的像是一片无边的乌云，正是寒冬腊月，光秃秃的树枝看上去已经茂密非凡，若是长出了枝叶，真是难以想象这棵大树的规模啊，玉竹心想。

望归从怀中掏出一根红色的丝线，绕着大树走了几圈，最后选定了一块平坦的地方，他将丝线在空地上圈出了一块跟棺材差不多大小的土地，命人在他圈出的地方开始下挖，然后他便找了个树墩一屁股坐了下去，似乎也十分劳累。

柳娘淡淡地依靠在树上，手中还提着那盏八宝琉璃灯，她轻轻地叹了口气，问道：“杜枫，知韵他……真的还能回来吗？”

望归低头沉思了片刻，说道：“回不回得来，就要看你的命数了。这次就算是连我，也算不出了。”

柳娘绾了绾散落的碎发，唇边浮起一丝苦笑，“不管如何，你能帮我至此，我这辈子都无以为报。不管他回不回来，我们也活不了多久了。待我们死后，我答应给你的你尽管来取就是了。”

玉竹听到柳娘说她活不了多久，心中十分惊讶，却又不敢开口贸然询问，只好静静地听着两人的对话。

半盏茶的功夫，那边的宫人已经在望归圈下的地方挖出了一个四方的深坑，站在一旁静静地待命。望归起身看了看没什么问题，便示意他们将润沅的棺材下葬，然后又从袖中掏出一只黑纸折的小鸟，在覆土前扔了进去。

与寻常下葬的习俗不同，这次望归并没有让宫人们在坟前堆起坟包，而是将深坑填平后就停住了。他取回红线，绑在了坟前的一支树杈上，抬头看了看苍穹中朦胧的月色，淡淡地道：“三日后我们再来看结果吧。”

说罢，望归负手向来时的路走去，玉竹连忙跟上。身后是柳娘和一众宫人。

还是那条绵延的乡间小路，这次没有琉璃灯在前方，就着月色，脚下的黄土小路看上去黑漆漆的，玉竹跟在望归身侧走的十分小心。

“先生，方才柳娘说她活不久了，是什么意思？”玉竹回头看了看身后不远的柳娘，轻声问道。

望归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按照生死簿上记录的，润沅死后本该去幽府投胎转世的，但是我们将他的魂魄强行留了下来，附在了万梅香上。所以他就算活过来了，也不过是一个‘活死人’。而他的命数自此便和柳娘绑在了一起，柳娘原本还有百余年的寿数，现在多了一个人跟她平分，两人就只能活五十余年，然后一同死去。”

玉竹心中浮出一股哀伤，“那若是润沅皇子的魂魄主导了躯体，柳娘岂不是就见不到冯知韵了？”

望归点头，“她用五十年的寿命赌这一场情爱，若是冯知韵活了过来，两人虽然做不到同生，却可以同死。若是润沅活了过来，冯知韵自此烟消云散，没了爱人在这世上，也许少活几十年对她而言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玉竹幽幽地叹了口气，“柳娘真是太可怜了……”

望归笑眼微眯，循声望了过来，“哦？玉竹为何这么说？”

玉竹揉了揉眼角滑落的泪珠，苦恼地说道：“像人类一般拥有七情六欲，却因为命运无法得到爱情的眷顾，这还不可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