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晴光潋滟，柳娘正在轩窗下读着乡野幽话，一旁的乔梦仙看着她认真的样子，心中情意大动，便取过桐木琴，弹奏起了一曲婉转动人的鹊桥仙。
一曲渐落，柳娘不为所动，门外却传来了清脆的掌声。
“好曲啊好曲！”一个仪容俊美的人影意态悠闲地踏门而入。
柳娘起身一福，也不做声。
来人也不在意，只见他身着一袭石青缂丝八团灯笼纹绵褂，腰间系着镂雕嵌金蟠龙玉佩，驻足在乔梦仙的古琴旁，威武不凡，刚毅的线条衬得他整个人严肃却不失雅致。
男子身后急急忙忙冲进来了几个宫装的小厮，乔梦仙不明就里地起身问道：“小生苍州人士，姓乔，名梦仙。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男子正欲发话，只见身旁为首的一位中年侍卫怒目相视，喝道：“大胆贱民！见了圣上都不行跪拜大礼！”
“圣上……”乔梦仙这才反应过来眼前的威仪男子便是当今的永安皇帝，他急忙跪地磕头，诚惶诚恐。
永安皇帝倒也不在意，他看了看身旁的大太监，随即摆了摆手，让他们都站在门外等候。
柳娘也不说话，站在那里，看着眼前的皇帝，眼中波光平静，不卑不亢。
永安皇帝也不拘礼，他坐在方几前，拿起桌上的茶杯就喝了起来，说道：“柳娘，你这一去十数年，此番朕亲自来迎，你可愿随朕回京？朕封你为一品紫云夫人，朝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闲职，嗣安中的街巷府宅随你挑选，可好？”
柳娘挽起香肩下滑落的鲛悄披帛，抬手将额间散落的碎发别过耳后，望向永安皇帝的眼神清亮，不带任何欲望，“多谢皇帝厚爱，但是柳娘早已在十数年前就已经死了，如今站在这里的，已经不是柳娘了。”
永安皇帝唇边挑起一抹狡笑，他也不强迫，只回头看向那边还跪拜着的乔梦仙，命他起身，赐坐。
“方才你那一曲鹊桥仙弹得入情入境，心弦相通，朕颇为喜欢。你说你叫乔……？”
“小生姓乔，名梦仙。”
“乔梦仙……有意思。”皇帝意味深长地看了看那边深色淡然的柳娘，又打量了一番衣着单薄，神情唯喏的乔梦仙，说道：“乔梦仙，朕宫中刚好缺了一名御用琴师，现下朕有意赐你一职，你意下如何？”
乔梦仙抬头望向一旁的柳娘，淡淡地摇了摇头，“小生……不求天家福贵，也不求功名利禄。”
永安皇帝饶有趣味地打量着眼前羸弱的小书生，“哦？那你求什么，朕现在就能满足你。”
“小生只求……此生能与心上人白首共度与这青山之中。”
柳娘闻言，浑身一震，她望向乔梦仙的眼中五味杂陈，不知该作何反应。
皇帝见这两人如此这般，甚觉有趣。他笑着起身，望向柳娘的眼中带着看不透的幽远，摇了摇头，大步走了出去。
九天之上，飞星连月，骏马拉的轩车内玉竹听故事听的十分入迷，只见她双手托腮，眼中被车窗外的繁星映得晶晶亮。
望归讲的累了，于是摆摆手道：“好了好了，柳娘的故事下次再讲，今天说了这么多话，我都要渴死了——”
说罢举起桌上的斗彩茶杯就喝起了茶来。
玉竹不满意：“啊，怎么能把故事说到一半就停住了呢？后来呢？后来那乔生与柳娘如何了？”
望归看向眼前的少女，轻笑道：“玉竹认为，他们二人最后如何了呢？”
“我又不是巫妖一族的巫女，怎么知道他们最后的结局如何呢。不过既然先生说过，我们此去是为了柳娘渡她的劫，难道乔生也……？”玉竹小心翼翼地问道。
“后来呀，后来柳娘与乔生一直相敬如宾地生活在一起。永安皇帝再也没有提过请柳娘进京的事情，不过他倒是常来晴空山，听乔梦仙弹琴，与柳娘聊天喝茶。但是不论柳娘如此催眠自己，她还是无法压抑住内心对乔梦仙，或者是冯知韵的爱意。所以乔生最后当然也是死掉咯。”
玉竹瞪大了凤眼，不满地说道：“先生！请不要这么轻松地说出这么悲伤的故事！”
望归起身，挑开厚重的布帘，一脸笑意：“悲伤还是轻松，都是我们局外人的猜测，玉竹又怎么知道柳娘未曾真正开心过？”
玉竹瘪嘴：“先生又要跟我讨论非鱼的故事了嘛——”
“当然不是了。”望归看向窗外幽蓝的天际，说道：“时候不早了，我们离人界还有几个时辰，玉竹还是睡一觉吧。”
话音刚落，玉竹便感觉那暖炉上烘着的淡雅盘香忽然味道浓重了起来，她渐渐地感到十分困倦，不知不觉中坠入了梦乡…………
“糖葫芦！又酸又甜的冰糖葫芦喽——”
“梅花梅花，雪落归家。客官来看看上好的红梅！拿回家插瓶赏玩只要十文钱一瓶喽——”
“刚出炉的肉包子——皮薄馅大——绝对好吃啦！”
玉竹迷迷糊糊间，被街道上喧闹的叫卖声吵醒。她睡眼惺忪地坐了起来，对面的望归正笑眯眯地看着窗外人烟鼎沸的街道。
“先生，我们现在到哪里了？”玉竹迷糊地问道。
“玉竹可真能睡啊——我们现下已经在嗣安城内了。”望归掀开布帘，玉竹看到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和街道旁努力叫卖的商贩，不远处的茶肆中笑语喧哗，还有围观棋局的，捏面人儿的，剪彩纸的，一股即将过年的热闹气息随着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
拉车的两匹银白色的高头大马迎来了不少的驻足，本就不宽阔的青石大街上走过这样一辆马车，行人纷纷向两旁躲避。
玉竹听到许多人对马车指指点点，窃窃私语道：“哎，指不定又是哪个王公贵胄要出游了。”
“是啊是啊，看看这高头大马，有钱就是好啊。”
“哼！还不是搜刮我们的民脂民膏，都是官官相护罢了！”
“嘘——小声点！你不想活了？”
玉竹听到街道两旁的私语声，委屈地放下布帘，低头不语。
“有趣啊有趣。”望归看着把所有情绪都写在脸上的玉竹，不禁笑道。
“什么有趣？”玉竹问道。
“玉竹十分有趣。”
“我？我又哪里有趣了？”
“玉竹可是听到外面路人的话，看不惯了？”望归笑问道。
玉竹微微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低落。
望归拍了拍玉竹的头，眼中笑意不减，“想不通就不想，看不惯便不看。玉竹你可放心，这些情绪都是暂时的，谁也挡不住人心的善变。”
第四章捉魂
说话间，马车渐渐停住了。
玉竹跟在望归身后下车，十三郎已经背着包袱与娥灵在前方等着了。
“呼——方才那一觉睡得可真好啊。”娥灵伸着懒腰，嬉笑道。
玉竹这才发现，眼前是一座寻常的临街商铺，两层的木制阁楼看上去十分古旧，一方秋叶匾上用小篆体写了：娥香坊。
在娥灵的带领下，几人鱼贯进入摆满了香料脂粉的小铺子里，一个还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闪身跑了出来，扑进娥灵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