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竹一双凤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飞驰的骏马,问道:“柳娘?怎么没听先生提起过?”
望归捧过香茶,不疾不徐地讲起了柳娘的故事。
原来此前食梦貘竹海前来寻求前,先去了人界,找到了现今人界最富盛名的占卜师,名叫柳三娘的红发女子,正是望归口中的“柳娘”。
柳娘原是南疆妖巫一族的现任巫女。妖巫一族从上古起便承担起了为天下卜卦占星的能力,而巫女在族中的地位便如帝王在国家的地位一般,是至高无上、倍受尊敬的。近几百年来,每一任巫女都会被当朝皇帝请入国都中奉起来,每当涉及到国家兴亡的时候,便会请她们来卜上一卦。
柳娘从出生起,便被上一任巫女认定,是下一届巫女的继承人。而她过人的占卜天赋也从很小的时候就显露了出来。
在柳娘还很小的一天,上一届的巫女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便将她叫道自己的房中嘱备后事。她告诉柳娘,她用自己生命中的最后三滴眉间血为柳娘卜了一卦,却发现柳娘因为命格特异,此生不得用情,而被她爱上的男子则会落得个惨死的下场。
年纪尚小的柳娘还不懂何为情爱,她乖巧地点了点头,将巫女的话都谨记在心。
那时正值战乱年代,偏远的南疆几乎没有被战火所侵蚀。柳娘在寨子中渐渐长大。直到新登基的永安皇帝平定国土后亲自南下来请柳娘,为了换来全族人的安稳,柳娘同他一起回到国都嗣安,住进了特意为她修建的别院中。
征得了皇帝的允许,柳娘在闲来无事时也会为寻常百姓或是达官贵人而占卜。她所需要的,除了占卜所需的三滴眉间血外,别无所求。但即使这样,寻常人也轻易不敢来求她占卜。
玉竹疑惑地问道:“先生,这眉间血,十分珍贵吗?”
望归点头,道:“对于人类来说,眉间血便是人的精血,是人类存活所需的必备之一。少了精血,不论怎么大补,终将是要比寻常人虚弱一些。若是本身就身体羸弱的人,取了三滴眉间血,也许就一命呜呼了也说不定。”
“难怪即使不收钱,寻常人也不愿去找她占卜。”玉竹恍然大悟。
望归看向远处飘渺的云雾,接着说起柳娘的故事。
直至洪昌四十二年,西疆的恒亲王起兵叛乱,一路杀向国都嗣安。太祖皇帝立即派出了精兵猛将前去拦阻,却不知恒亲王在西疆默默无闻多年,原来是暗地里培养了数十支精兵部队。同恒亲王一起联手的豫亲王虽远在南疆,却也大肆略夺疆土,霎时间民心大乱,烽烟四起。
太祖皇帝为了平定民心,急忙召柳娘进宫,并取了三滴眉间血与她,请她为国家的安定卜上一卦。
柳娘卜出的结果是一副“封吉卦”,意思是虽然眼下战乱难安,但是终将还是会平定天下,百姓安康。太祖皇帝闻言,立马让身旁的大太监拟昭,将此吉卦昭告天下。
从正殿踱步而出的柳娘并未立刻出宫,彼时正是那流莺纷飞,河柳飘扬的时节,宫中的景观更是精致异常。忽然间不知哪里响起了悠长美妙的琴声,弹得是锦州许方盛的名曲红尘怨。柳娘循着琴声,穿过藤萝掩映的回廊,绕过一带翠障,眼前豁然开朗。只见面前佳木葱茏,奇花闪烁间,一条白练从花木深处蜿蜒流下,汇集在柳娘脚下,形成一块幽玉般的池水。
汩汩流水上有一白玉堆砌的石桥,桥上兽面衔吐,白玉为栏,一个翘角亭立于桥上,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冠,投射在亭中,落下点点的绿色斑驳,看得人心中清爽欢喜。
柳娘这才看清,亭中正有一男子,低头抚琴,指尖流转于桐木琴之上,带出那红尘怨的最后一阙曲谱。柳娘不禁驻足,望着男子温润的侧脸, 跟着琴声吟唱了起来。
一曲作罢,柳娘上前。询问后才知那弹琴之人名叫冯知韵,是太祖的御用琴师。平时无事时变会在这僻静的柳芸亭中练习曲作。因为柳娘也熟知音律,两人相谈甚欢,从最富盛名的胡曲说到前朝的残谱,不知不觉间已经日落西沉,两人这才依依惜别,并约好几日后再在这柳芸亭中相见。
几个月过去了,柳娘与冯知韵越加熟络起来。冯知韵欣赏柳娘的落落大方、妩媚温柔,而他不凡的谈吐与温文尔雅的气质也深深地吸引了柳娘。没过多久,两人顺理成章地相爱了,这时的柳娘也全然忘记了老巫女对她的劝告,与冯知韵神仙眷侣,恩爱缠绵。因为冯知韵也是父母双亡,两人便约定,等中秋过后,冯知韵便迎娶柳娘过门做媳。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是中秋前了,家家户户都在忙着做各种馅料的月饼,小孩子们则满心期待着几天后的赏月看会。柳娘每日都心神不宁地在家等待着冯知韵的迎娶,她坐立难安,巴不得中秋来的再快些。
中秋节那天,柳娘一大早就起来了,她身着嫁衣红鞋,头上戴着绣了鸳鸯与仙鹤的红盖头,端端正正地坐在堂中,等待着冯知韵的到来。
谁知直到太阳西落,明月东升,柳娘依旧端坐在那里,冯知韵没有来。
院落外,街上熙熙攘攘的行人喧哗繁闹,小孩子们忙着在看会上猜灯谜,捞青鱼,大人们则在家家户户门口支了桌子,赏月吃蟹,喝酒聊天。唯有柳娘巍峨的别院外空空寂寂,不见人影。
过了子时,街上打更的衙差才开始清理街道,人们这才纷纷四散开来,回家睡觉去了。柳娘摘掉头上的盖头,回了房间,彻夜未眠。
第二日一早,柳娘还是那一身红衣,踏着满城桂花香,来到皇宫求见太祖。太祖听闻她声泪俱下的叙述,也心觉十分奇怪,便派了人去到冯知韵家中一探究竟。
柳娘跟着差卫穿街过坊,来到僻静的玄武门大街上的一间寻常民宅前。衙役叩门许久都不见有人应答,于是破门而入,等待柳娘的是冯知韵早已冰凉的尸身,他身着大红色爵弁玄端礼服,躺倒在冰冷的青石砖上,手中紧紧地握着临死前写给柳娘的信笺。
见到此情此景,柳娘才猛然想起此前老巫女的告诫。她伏在冯知韵的尸首之上,痛哭流涕。
大葬了冯知韵后,柳娘万念俱灰,她请旨搬离了喧闹的城区,来到嗣安旁的晴空山上,一人过起了青山为伴柳为眠的日子。
柳娘心中始终无法忘记冯知韵,她日日翻出冯知韵写给她的绝笔书信,以泪洗面。而从那日以后,柳娘再未替人卜过卦,每当有人前来求卦,她一律拒绝,回应道连自己的命运都看不透,我还有什么颜面去看别人的命呢。
时间长了,坊间皆传天下第一占卜师柳娘为了一男子,日日忧思过度,再也没有了卜卦的能力。而来的人也逐渐越来越少,就这样,柳娘一人在山上,与山猫野兔作伴,过了许多年清冷寂静的日子。
晴空山在嗣安西边十余里的地方,漫山翠色幽静,半山腰一座废弃多年的古寺透露出早已斑驳的人烟行迹。临近山顶有一处被千百竿翠竹遮映的楹舍,门前的石子甬路一路绵延,屋舍旁有一池小小的池塘,里面养了两只安然自得的翠头鸭,时不时呱呱叫上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