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心本名原叫冯琉易,乃人界中樟州平水县人士。因为出生后便被父母遗弃在当地的禅寺门前,被庙里的主持抱回了寺中抚养长大。冯琉易四岁那年,剃度出家,法号悟心。
很快,他便在佛道的修行中显现出了傲人的天赋。六岁熟背藏经阁中的所有佛经典籍,七岁跟随方丈参加莲华山的布施斋会,在七天之中舌战群儒,与众多得道高僧辩经讲法而胜出,从此一战名扬天下,越来越多的人请他去各处云游讲经,普度众生。
悟心在佛法的修行上愈行愈远,老方丈圆寂后,他毫无异议地成为了新的禅寺住持,四海之内慕名而来的人也越来越多,寺内一时间人烟鼎沸,香火旺盛,成为樟州中最大的寺庙。
悟心十四岁那年再一次名声大噪,因为他竟然修行到了能够请来萨埵
法相的境界。
“萨埵法相?”原本进来倒水,听到故事便赖着不走了的玉竹问道。
望归解释道:“佛语中萨埵原是‘众生’的意思,因此萨埵法相的修行尤为艰难,具体来说,便是以佛家的无上念力请来自己曾超度过的众生幽魂,由他们结成一个屏障,为自己护身。”
悟心点了点头,接着说道,“今年年初的时候,有一日我本在房中抄写经文,直至困倦难耐,便和衣睡下了。谁知梦中居然梦到了金身罗汉,他怒目圆睁,问我可有什么心愿未了。”
“我答道‘我本无愿,即无可了’,谁知我刚说完,金身罗汉抬手便撒了一张金网于我身上,将我缠裹得无法动弹。”悟心边说,边用手不断摩擦自己的臂膀,似乎是回忆起了被金网裹身的感觉。
“后来那金网越缠越紧,就在我要窒息而亡的时候我才猛地从梦中惊醒,但是那无法呼吸的感觉却久久不散。”
“奇怪的是,从那日梦见金身罗汉在我身上撒了一把金网起,只要我坠入梦想,就能梦到那些曾被我超度的众生幽魂,在我身旁痴缠半夜,不肯离去。”
“啊……”玉竹听到幽魂,不禁轻呼一声。
望归一展折扇,似笑非笑道:“那千妖百魅之中,可是有禅师思念之人?”
悟心闻言,脸色渐渐变得苍白,额上浸出了冷汗,他无言地点了点头,不禁失声痛哭起来。
“那是我当上主持那年……”
悟心当上主持那年,有一日被邀去镇上一大户人家讲经传法,在回来的路上他去到树林中解手,却看到树丛中躺着一只奄奄一息的白色狸猫。狸猫的后腿受了伤,躺在血泊中无法动弹。它眼神清明地看向悟心,在那一刻,悟心说他坚信自己看到了狸猫的灵魂。
悟心将狸猫带回禅寺中,在他的精心照料下,狸猫渐渐好了起来,痊愈后的狸猫虽然受伤的右腿始终一瘸一拐,可是不妨碍他在寺院中四处活动。悟心给它取名小虎,因为狸猫的额头上有着淡淡的三条横纹,看上去像只瘦小的老虎。
小虎被悟心救回寺院后,便留在寺院中不走了。它似乎认定了悟心是它的救命恩人,自此以后悟心走到哪里,它便跟到哪里,一人一猫形影不离。
就这样过了三年,一心修行佛法,没有朋友的悟心渐渐习惯了在清冷的夜里,自己或读佛法,或抄经书,旁边都有那一只小小狸猫的陪伴。
可惜好景不长,有一日下午,悟心带着小虎从镇上回到寺中,小虎不知在路上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回到禅房后忽然间四脚抽搐,口吐白沫倒地不起。悟心急忙抱着它到每家医馆挨家挨户地叩门,可是所有的大夫都看不出这狸猫究竟是犯了什么症。
直至夜深,悟心从最后一家医馆中来到空无一人的长街上,怀中的小虎只剩下渐渐微弱的呼吸。悟心不禁泪流满面,跪倒在街道上,只求满天神佛不要带走他唯一的朋友。
忽然间,悟心怀中的小虎挣扎着睁开眼睛,从地上颤颤悠悠地站了起来,似乎是用尽最后的力气,以头点地,前腿弯曲,对着悟心做了一个叩拜的动作。然后便一头栽倒在地,没了气息。
“我自四岁起遁入空门,苦心修行佛法。就连修成萨埵法相的时候,我都能做到不喜、不悲,灼然淡然。可是小虎的尸身在我身旁逐渐变得冰凉的时候,我第一次感受到了何为悲伤,何为哀愁。我看到他的魂魄在我身边,但是我伸出手去,却如何也触摸不到它的体温,我甚至连往生咒都没来得及念,就看到它渐渐远去,不知去了哪里。也许是从那一刻起,我心内的禅便不再纯净。”悟心说着说着,不禁又一次泪流满面。
“可是那一日被金网缠身后,每日我都梦到那些被我超度的鬼魂在我身旁游走,一开始我还能做到心无杂念,静心打坐,可是我居然看到了小虎,它还是那一双清澈无垢的眼睛,它就那样卧在我身旁,静静地卧着,还如以前那样与我在一起……我的心念动摇了,我变得不愿醒来,不愿孤身一人再面对这红尘俗世,我甚至想到了还俗……”
望归手摇折扇,难得正经地问道:“禅师,在下有一事想问。”
悟心抬起衣袖拭去眼角的泪珠,说道:“先生请问。”
“不知在禅师心中,究竟何谓禅?”
“佛法曰,满目青山是禅,流云舒卷是禅,枝头花开是禅,茫茫大地是禅,星斗满天禅,青青翠竹是禅,春回大地是禅,郁郁花黄是禅,暖风拂面是禅,大江东去是禅,窗前月影是禅,雪花飞扬是禅,岁月沧桑是禅,大地无声是禅,空谷幽兰是禅,花谢还开,水流不断,佛性真谛,尽容其中。”
“不说佛法,不说那些经文典籍,我问的是在禅师心中,那颗一心修佛的心中,究竟何谓禅?”
悟心竟一时语塞,他低头沉吟半响,说道:“禅……这.........先生如此一问,我也不知在我心中,究竟何谓禅了。似乎从小虎死后,我便再也没看清楚过我的一颗本心了。”
望归捻起一枚白子,轻轻落在棋盘上,“是了,禅师你入魔已深,修行之路多坎坷,这是禅师你的一次劫难,解梦容易,可是心魔难除。如果没猜错的话,禅师应该是找到了那解梦的芙莲灯罢。只不过,借助外力虽然可以替你祛除那梦中的鬼怪妖魅,但梦由心生,禅师若是放不下那一心执念,噩梦早晚还是会回来的。”
悟心看着已经落败的棋局,喃喃自语地陷入沉思:“劫………梦…………”
晚饭后,玉竹与泰逢在厨房清洗碗筷,望归与十三郎主仆俩对坐堂中。十三郎津津有味地嚼着不知从哪里刨来的死老鼠,望归视而不见地喝着手中的香茶。
“主人?”
“嗯?”
“那日我们去流月老祖府上的时候,明明已经请出了那臭王八死乌龟,怎么没有顺便替玉竹占一卦算算她爹娘的去处?这样也不用她如此辛苦地到处寻找石芳镜了。”
“因为她爹娘早已不在人世,魂入幽府投胎转世了。占卜之术是卜不出死人去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