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将军坟前面的栏杆已经拆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延伸出了江岸,有一半是搭建在江面上,同时能容得下一两百个人的大型临时舞台,舞台下方,是密密麻麻的,从滔滔江水中探出来,支撑着舞台的钢铁构件。此时,舞台上已经铺满了红毯,前方摆着一排音响,舞台后方,也就是靠江水的这面,还立着一块大屏幕,隔着江关着车窗,都能听到大功率音响中传出来的,早已听得耳朵起茧的民族歌曲,舞台周围的强光灯,将整个对岸照射得如同白昼。
而此时的将军坟,也已经焕然一新,小山一样的坟包上,挂满了五颜六色,画着各种各样的符案图腾的幡,在夜晚的新阳江畔迎风招展,猎猎作响。两边说不好是人工堆砌,还是天然就存在,比将军坟低一些的土坡,也已经被铲成了平地,与原来的江边小道持平,在原来小土坡的位置上,搭建了两个小舞台,舞台周围摆放着一些塑料凳椅。
知道要弄什么将军节,但没想到竟然会弄得这么大。
还没过桥,车子就被人拦下来了,说对面现在正在施工,要一个小时后才能通行,没办法,只好拿了香纸蜡烛步行过桥。
过了桥,才发现处于灯光阴影下的路已经被吊车和货车占了,正在下脚准备往江边吊东西,整个将军坟俨然已经成了一个工地,传说中的歌舞团并没有看见,随意问了下工人,原来是回县城休息去了,明天一早才会过来。
虽然正在施工,但听到我要去将军坟边,也并未有人阻拦。可这样一来,我想把将军魂叫出来说话,就有些不大方便了,于是用最快的速度烧过香纸烛,轻轻说了声:“我换个地方等你,希望能出来见一面”后,就回到马路上准备离开。
尽管大晚上跑过来烧香纸的行为,看起来有些诡异,但也正是因为如此,本来就是在顶着一股挥之不去的不安干活的施工队,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离开,没有谁过来问过一句话,倒是免去了解释的麻烦。
重新过了桥回到对岸,正想找找看什么地方说话,不经意往马路后面的山坡上一看,却发现脸色阴冷苍白的将军魂,已经在山坡上等着了,于是在先前将我拦下的人,有些疑虑不安的注视中跳下路基后,就着对岸的灯光,高一脚第一脚的往山坡上摸去。
“我还以为,你已经忘了答应我的事,今天不会再来。”还在半坡上,面无表情看着我往上爬的将军魂,就冷冷开了口。神态虽然和以往没区别,但言语上却产生了明显的变化,没有再一口一个“本将”,而是变成了“我”。
看他已经等不及说话,我也就不在磨蹭了,三两下摸到坡顶后,挠头笑道:“哪里敢忘记,实在是最近有些事情脱不开身,只好让我父亲先代劳来了一趟,这不是刚刚抽出身就过来了么,希望你不要介意。”
将军魂没有说话,用沉默表示接受了这样的解释。
“你看起来好像有些不开心?”既然他已经不计较我现在才来,我自然也没有必要,继续停留在这个问题上,于是转过话题问。
从施工第一天开始,每个人心里都被一股浓郁的不安笼罩着,挥之不去,这一切都是因为将军魂,不知为什么动了怒气使然,所以我这么问自然没问题,而他也不难知道我指的什么。
没有理会我的问题,将军魂面无表情沉默片刻后,转向灯火通明的对岸,冷冷问道:“这些人在做什么?为何在他们到来之前,本将毫不知情?”
我轻轻一怔,旋即反应了过来,合着原来是在责怪没人告诉过他,准确说是因为我没有过来提前告诉他而不满呢。
说起来也怪不得我,因为这件事我并不知情,只是过年期间,老辈子们茶余饭后闲谈时,有无意中听到他们说起过几句,原以为只是场面上会弄得比往年大一些,也就没怎么去关注。
结果谁知道,原本只是民间自发组织的祭祀活动,最后竟弄成了由官方组织,意图打造一个“将军节”的地步。
但无论怎么说,没有提前来只会将军魂一声,一定程度上就是我的责任,事前不知情更是责任重大,于是干干笑了两声后,便把目前我所知道的情况,赶紧说了出来,尽量解释得清楚一些。
原以为这就是导致将军魂动怒的症结所在,只要解释清楚,问题就不大了,岂料等我解释完,也确定他能充分理解过来后,他脸上的冰冷,却是一点都没有散去,反而更加变得浓郁了。
在我开始有些忐忑的注视中,只见将军魂沉默片刻后,忽然冷冷开口说道:“明天,那个地方会塌。”
“为什么?”开口就是这么一句带着森森寒意,甚至杀意的话,弄得我不禁脸色一变,连忙问。
他指的会塌的地方,自然是那个有一半,都搭建在滔滔江水上,现在正紧锣密鼓进行最后布置的舞台,明天上面将会举行祭祀仪式,及一些活动。要是在那个时候,整个舞台垮塌下去,卷进滚滚江水中,事情就大发了,不知会出多少条人命!
这家伙是一方保护神,既然他说会塌,那不进行阻止的话,就一定会塌,绝无幸免的可能!
“没有为什么,本将想要它塌,它便塌。”无视我的紧张表情,将军魂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气场,骤然间发生了不小的变化,先前的“我”也重新变回了“本将”,看着自己“府邸”前,响荡着歌声,正在进行设备调试的舞台,说道:“既然你连夜赶至履行承诺,便说明那些无知凡人命不该绝,明日那地方会被江水全部吞没,若是不想出现哀嚎遍野,满江浮尸的惨烈情况,就让那些无知凡人,停止一切荒诞闹剧。”
“为什么?”我再次发问,紧紧皱起了眉头,脸色说不出的凝重。
话说到这份上,将军魂的意思也就再明白不过了,他认为眼前正在进行的一切,都是一场荒诞闹剧,所以准备在明天对祭祀他的人进行惩罚!
如果不是我,没有因为老爸早上已经代我来过,就放弃遵守约定的话,只怕到明天早上老头子过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看将军魂半晌不理我,完全没有要说话的意思,我只好轻吸一口气,眼神凝重地再次问道:“为什么?虽然你是个武将,现代文字也经过了一些简化,较之你所在的时期有了不少变化,但这些变化,你应该也算是看在眼里过来的,所以就算我没来得及过来解释,你应该也知道,人们这是在做什么。
“能让更多人信奉你,把将一年一度祭祀你的日子,当成一个隆重节日来办,有什么不好吗?这正好和我最初来寻求你帮忙时,答应让更多人知道你,信奉你的承诺吻合,所以我实在无法理解你为什么会动怒,甚至还想用这么残酷的方法惩罚人。要知道,明天所有人都是来祭祀你的,都算得上是你的信徒,你忍心让你的信徒哀嚎遍野,满江浮尸?”
虽然将以前只是民间自发的祭祀活动,打造成盛大而隆重的“将军节”,和我基本上没有任何关系,只是当初在人们知道我和将军魂沟通,使他变成我帮手时,顺嘴说过几句,后来发现他是真的不怎么在乎能否香火鼎盛的问题,就渐渐忘了这茬,但无论怎么说,只要达到了当初承诺会给他的东西的目的,就是好事一件,不领情也就罢了,怎能反过来要施加如此残酷的惩罚,让几十上百个人成为江中一具浮尸呢?
要知道,即便三清玉皇大帝,西天如来佛祖,也是需要香火供奉和信仰之力,才能继续存在下去的,所以就算再清高,也没道理对信奉自己的人,做出如此残酷残暴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