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定是胡净颜,除了她以外不可能是别人了。当年她和木思宁一起落入井中不幸双双毙命,不知出于什么缘故木思宁内壳化尽只剩了一张皮,而胡净颜则怀揣对梁影周的怨恨变作厉鬼。
四处望望,没看见红衣女的踪影。
我将皮的头部捡起,可能由于皮有些收缩,所以它额头的印记虽然略有缩小但轮廓却反而明显起来,印记果真和电车男子身上的九成相似!现在我十分肯定这个印记便是造成木思宁惨死的元凶之一,那么,印记从何而来?难道是梁庸天的某种阴邪术法?
将人皮小心放在地上,我在它跟前三尺范围内来回踱着步子,边踱边努力回想着,那个从天而降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可是任凭我如何回忆、回忆、再回忆,那东西的样子始终不能清晰成像于眼前。正愁没招时,我忽然想起当它砸中了木思宁的额头时便和木思宁一起掉到了井里,或许能在井里找到也说不定呢!
快步走到井边,朝里一望,我失望了。
之前曾有交代,井被封住了,虽然没封得很严实,但留下的那些缝隙绝对是我这个大活人钻不过去的,而仅凭一己之力也不可能把封井的石头移开。似是又走到了绝路,我一筹莫展的对着井长叹一气。
气未叹完,忽然一阵异响从井底传来,咕嘟咕嘟的,像是水烧开了正冒着热烈的泡泡一样。我将头往井里探了探,想听个究竟。那声音初听似在遥远的井底深处,渐渐的,便越来越挨近水面,水鼓泡的声音也慢慢变小,最后悄不可闻。
八
我十分专注的支着耳朵,不想放过任何一丝可疑。正凝神间,一只手突然从封井的缝隙中伸了出来,成抓状,猛一下几乎抓上我的下巴。我立时往后一缩,重心不稳差点落进井里。身体还没站稳,红衣女就整个儿钻了出来,双手搭在我的肩上,像我刚才拎着木思宁的人皮那般。它将脸凑得很近,一身熏人欲呕的泥腥味儿。
我强忍着胃部不适将眼睛张得大大,将她的容貌看了个清楚分明,真如我之前所料,它就是胡净颜,难怪刚才不管我说什么问什么它都没有反应,一旦说到梁影周的时候便激动起来。
“胡净颜!”我喝了一声,“老实点,不要再作怪了!”
不知为何胡净颜嚎哭了起来,呜呜呜呜的,因它依旧把脸凑得很近,这一哭,腥味儿便更重了。我只有屏住呼吸伸手探入包中,想摸张符出来把它逼退了再说。它靠这么近又不肯主动离开,我怕再过几分钟我真的会被熏背过气去。
可不等我把符纸拿出来,胡净颜终于舍得打开尊口了,一字一顿断断续续的,且发音很不清楚,我极力辨别,只听它说,“思宁,好惨……我,好冤……”每说一个字就大口大口往外吐着黑色泛臭的淤泥,最后那个‘冤’字说完,突然奇大一口淤泥直接吐在我胸口,粘稠浓腥,牢牢沾在我衣服上。
当时我肯定脸都白了,太臭了,真的……
无语凝咽。
吐完这口淤泥胡净颜如现身时那般突然且迅速的缩回井里,我忙趴下,对着井喊起来,“胡净颜,”我道,“你出来,我保证不伤害你!”隔了一阵,没动静,于是再道,“我只想知道当年你们落井后发生了什么!”
等了半晌,还是没动静。
我拍拍手站起来,看来不使点手段把它捉住来个严刑逼供是不行了,它的老窝就是这口井,和尚恰好在庙里,一捉一个准。
取下包袱,打开,拿出朱砂及毛笔等。
这一低头,发现那团淤泥还在,我只好用手抠了抠,发现它沾得这个牢啊简直跟强力胶水一样。赶紧再使点力气抠,这次成功把泥团抠了下来。正要随手丢掉,忽然发现淤泥里头好像有什么东西。用手捏捏,它硬硬的,和淤泥胶而绵软的质感很不一样。我将那样东西周围的淤泥剥了个干净,不一会儿后一枚小而圆的金属躺在我的手心。
一瞬间,我心里惊得简直跟井水一样凉。
大概是在井里呆得久了,它浑身都是绿色的锈,且腐蚀得厉害,所以看不真切它周身镌刻的花纹。但是,不用看那些花纹我也知道它是什么。
这是一枚铜钱。
注视着手心里这枚铜钱,我呆了很久,很久……
我的包袱里还有一枚铜钱,一枚大宋通宝,那是我从小温家里得到的。据小温坦白,当年他为了能在投胎转世时记住前世的经历记住自己妻子的模样,于是吩咐家仆在收敛他时将这枚铜钱放在他的膝盖之处。这枚铜钱帮助他逃脱了孟婆汤的制约让他得以保全记忆,但也带给了他终身残疾。
这枚铜钱来自一个李家天师的慷慨馈赠。
我深深叹了口气,我所经历的似乎比我想象得要复杂得多——假如这的确是李清溟的铜钱,那么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我旋即否定,这个结论现在下为时过早,因为李清溟的铜钱是大宋通宝,是南宋末年发行的;而眼前这枚由于看不清楚刻纹,所以不好判断年份。
它们或许并不是一个年代的,它或许并不属于李清溟。我握手成拳,将铜钱用力攥紧,同时亦将这个猜疑也用力捏小,捏到最小。
知情人不是没有,梁庸天必然通晓内情,只是他没有现身。我是否该退出这所旧宅找到梁庸天问个清楚明白?至少让我知道这铜钱到底是那年所制也好。
初次被困困阴局的时候莲华君曾指点我,李家的困阴局阵困天下通灵者,唯独不困李家人,只要我能找到阵眼就能出去。
那么,这里的阵眼在哪儿?
我得好好找找。
心中下定了决心,但我却有些集中不了注意力,站在空落的院子里,站在这口冒着阴气的古井旁,前世的皮就在身边不远处耷拉着,疑似属于李清溟的铜钱被我攥得发烫……目光在这些事物上一一流连,好一阵我心里都是一片茫然,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找什么该做什么。
我劈了梁庸天一张做工考究的椅子,点火,将木思宁的皮烧掉了。看着大火舔舐着她的发、手指、脸庞等,我的心情沉重如上坟。见证一个前辈死亡的瞬间,怎会是一种令人愉快的体验?低头看看掌心,看着在明灭的火中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的轮回印,我想到了一个让我不太能够理解的问题。
我到底有多少前世?
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在梦境中出现过的前世就有好几个,那背大砍刀的,那一会儿在田里插秧一会儿又开铺卖草药的,再加上现在这个木思宁,一共三个。数量真是不少,况且还有多少将会被轮回印带到我面前现在都说不准。我自己这一世都过得糊里糊涂,再加上这么些个前世,诸多事搅合在一起,真让我觉得压力勘重啊,而且我不明白为什么要让我这么逼真的去经历前世所经历过的某些生活片段,它们彼此之间有什么联系么?
火苗将皮烧了个干净,青烟袅袅,先浓后淡,最终消失在天之高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