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我以为我刚从梦境中出来,但手中的铜钱明白无误的告诉我,我刚才不是做梦,我的确去了一个什么地方,那里看似过去的世界却又不尽然,总出现些莫名其妙的人说着莫名其妙的话发生着莫名其妙的事,时空穿插来去,把我绕得有些糊涂。至于为什么会去,又是怎么去的,我一无所知。
在那幅画跟前来回踱了几步后我停在画跟前,仔细的看着,画的内容也没有改变,依旧是风景画,画里樟树威武雄壮的屹立着,没变成一堆柴火,树底下还是靠坐着一个女子,不过现在我知道了这女子便是阿土,我的‘前世’之一。
我很想回去找到那个樵夫,他的言行太古怪,而且他似乎知道什么内情,否则不会那么意味深长的说什么‘见我一次还不够么?’这句话太有内涵了,我很想知道第一次见他是在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而我和他之间又发生了什么?难道我以前做的那个在那座紫色的山脚下遇见此樵夫的梦并不是梦而是真实发生过的事,那次就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我的疑问太多了,太需要找个知情人来为我答疑解惑,可是无论我如何聚精会神的盯着画看,那种越来越放大的感觉再也没出现过,画变得普普通通。
颓然把铜钱举到眼前,从中间方孔看过去,我想,我回不去了,这是我唯一的收获。
现在的我依旧被困在宅子里,本来入院子的大门此时也已经不见踪影,简直完完全全是个封闭空间。我摸摸肚子,觉得有点饿了,没表,没日头,看不出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这里没东西可以填肚子,我倒是带了些干粮备用,但量很有限,得省着点吃。梁庸天为我准备的茶还在,冷了,我倒了一杯在手心捂了会,等不那么凉了以后饮下,饥感却更明显,我赶紧把杯子放下。
回到屋内,坐进沙发,我从包中掏出了不久以前霞帮我搜集的H市老城区的地图,摊开来放在桌上。看到地图我又难过了几秒,给我图的时候霞还在大洋彼岸过着洒脱的生活,现在却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唉!
收拾好心情打点起精神先找到我现在所在的位置,它在左边比较靠下的地方,再找到老胡同巷子里的那所老宅,它在右边偏上。我从梁庸天的书堆里找到一只铅笔,在地图上画了两个圈,把两所宅子都标注了出来。这两个地方并没有挨在一起,中间破房子烂屋子什么的还有不少。但是既然李清溟布的是个连环阵,那么这两个地方必定相通着。只是用什么样的方式相通,却是我现在没法立刻确定的。我必须要找到路,要么退,要么进,不能在这里化身一只困兽。想到这,我用一条弯弯扭扭的虚线将它们连在一起,并在虚线边上再画了个大大的问号。
一般来说路分两种,一种为实一种为虚。
实路比较简单直观,毕竟布阵的所用的道具都是具体的实物,只要不同阵法共用了某种或某些道具,则可利用这些道具作为通路从一个阵前往另一个阵。举例说来,假如李清溟这个阵是以宅子为施法范围布置了好几个困阴局,那么连通其中某个困阴局的很可能就是和这个宅子紧紧挨着的其他某所宅子,那么两个阵之间的通路则很有可能要着落在分隔两个宅子的墙体上,或者是张门,或者是扇窗,甚至有可能是个狗洞。
虚路则会更加复杂隐晦一点。它不需要两阵相挨,隔得再远也没关系,只要布阵者能在两阵间设置某种媒介作为连通之用——这是极其考验本事的。虚路的形式有很多种,可以是……呃,是各种你能想象到的东西,一只猫、一只狗,或者是幻境、幻境中套幻境等等,当然最好的还是法器——布阵人常用的法器!
想到这里我心念一动,反手把背包里的铜钱都掏了出来。
铜钱一共有三枚,一枚大宋通宝,一枚洪武通宝,还一枚生锈通宝。伸出手指头,把这三枚铜钱在茶几上来回推了推,琢磨着李清溟会不会用她的占卜铜钱来做两个困阴局之间的通路呢?如果是的话,那该用什么方式才能打开这条通路呢?
不由选了那枚大宋通宝,拈起放在掌心反复的研究,跟着将它举到眼前凑眼从方孔中看了过去。世界被小小的方孔所限制,看着有些别样不同。天地看过一大圈,我将这枚铜钱放下,手指在剩下两枚上来回点了几下。洪武通宝之前已经看过,没什么特殊的地方,遂把那枚生了锈了看不出年代的铜钱拈了起来依样画葫芦的看过,然而依旧没有什么收获。
我没有泄气,而是来到屋中空地,从背包中取出朱砂,以茶水化开用毛笔饱蘸,在地上画了个通灵阵;继而各种辅助的香烛符纸全部就位。盘膝坐下,符纸烧过三道,口中叽咕念起咒语来。一遍咒语完,一枚铜钱被我放在左膝盖上,二遍咒语念完,第二枚放在右膝,三遍完毕,抬头向天,将最后那枚放在眉心。
双手结印,轻轻搁在大腿上,闭上了眼我开始静静等待。没等多久眉间猛觉冰凉,一阵寒意突然降临,刚攒聚在眉心便立时散做数条细小的蛇顺着肌肤往里钻,一入天灵,另外几道直奔四肢之末。初觉僵硬,我开始控制呼吸,不一阵就习惯了。心里阵阵欣喜狂喜各种喜出望外的喜,我知道我找到路了——我怎么能这么聪明,一试就试中了!
又等了会儿,寒意开始减退,我睁开眼站了起来,面前果然出现了一条幽幽暗暗的路。
与其说是路,不如说是一条通道。它是方形的,高不过头顶,宽不过两肩,但它并不是十分的黑暗,通道整个儿从内往外散发着非常黯淡的深蓝色光芒,只不过越往里看越是氤氲,不知深几许,也不知通往何方。
我往前走了几步来到通道跟前,有些迟疑,这里头会有什么在等着我?下意识回头,惊然看见之前在地上摆布的通灵阵中坐着一个人。
那个人正是我自己,我脱壳了……
不知不觉中,我竟然脱壳了……
站在原地我直挠头,这,是走是留,这还真让我为难了。走,必定要把躯体放在这个地方,要是梁庸天突然出现对我做点什么坏事,那简直完美诠释什么叫做‘任人宰割’;留,眼前这条路是我好不容易找到的,里面一定有非常重要的线索亟待我去发现,假如就这样半途而废,那我这次算是白忙活一场。
这可真是无比两难的境地,我到底该怎么选择呢?我就这样呆呆的看着那盘膝在地状如入定的自己,老半天下不了决心,眼瞅着烛火越来越弱,红蜡大颗滚下,像眼泪一般。
于是,在蜡烛熄灭的那一瞬,我做出了选择。
进,只能进,事到如此我没有退路。
至于躯体的安危,只能寄希望于梁庸天的手下留情。关于这一点我还是有几分把握的,相识这么久梁庸天若是想要害我的命有大把的机会,本不用等到现在,而今我会冒的最大的危险无非是躯体落入他手然后被他胁迫去做一些我不愿意的事。但是,只要有得谈,就有转圜之机。
坚定了信念的我鼓足了勇气的我破釜沉了舟的我于毅然决然中带着点悲然,伸足踏进了通道。在这局促得几乎转不开身的小小空间内,我努力的回头望了一眼,与自己的躯体做着道别。我在心底给自己安慰,这只是暂时小别,绝对不会变成永别。
脚步很虚空,与其说是在走,不如说是飘。此时本为魂体,叫我如何不飘摇。飘着飘着,通道里渐渐亮了起来,而且我看见两侧本来平滑的墙壁随着光线的渐渐变亮似乎出现了些花纹,初时浅显模糊,慢慢变得深刻生动。
那图案看着像是一片花丛,刚开始只出现了零落几朵,渐渐的花越来越多,成丛成片。细细的茎,撑着一朵朵纤秀的花,那花瓣细长而妖娆,婉转而柔媚,朵朵表情不同姿态各异,简直美得如有生命一般。这样的花,我以前从未见过。
又走了一阵,一朵花突然攫取了我的全部注意力,让我不由停下了脚步。这朵花与其他不同,它有了色彩——在灰蒙蒙的墙壁上,它清高而耀眼的红着。这时我方才醒悟过来这些都是什么花。
曼珠沙华,记忆之花。
以前做工的时候我的确勉为其难的去过冥府几次,但我从没走过黄泉路——这条所有死去的人们必经之道——而这号称能勾起人们记忆的花就是这样成片成片的生长在黄泉路两边的。它们的确美丽妖娆,却带给人们莫大的痛苦,在人一步一步的走向命之尽头的时候却不得不回忆起在生的所有点点滴滴,于是让人更加留念生、惧怕即将到来的终结。
站在那朵红色的花跟前,我没有继续往前走,我在想,这条通道究竟是个什么地方,是在模仿黄泉路么?刻这么多曼珠沙华在墙壁上的用意又是什么?唯独这一朵有颜色,它想表明什么?
沉吟良久,我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那朵红色的曼珠沙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