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是不说话,头往上仰着,身体慢慢恢复做竖直状态,然后往后飘了好几步。
跟着站了起来,犹豫一刻,我再问,“你为什么不去祖奶奶那报道……思宁?”最后将她的名字喊出的时候我心里很有几分晦涩的感觉,原来红衣女就是木思宁,想不到她最后还是死在了这里。
我陷入片刻的回忆,回忆她艰辛的、忍着钻心疼痛的爬着井,快到顶点了却不知被什么东西打回井底,估计她后来都没劲再爬第二回,于是就这么丢了小命。
那到底是什么?那个落在她额间的、一下抹杀了她所有努力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我仔细打量了木思宁的额头,在白而泛青的肌肤上的确有着什么印子,但它太淡我看不清,于是我朝她走去一步,想看个清楚。 风吹着,她的头发在脸上飘来拂去。她站着不动,我干脆又走近一步。
那印子依稀是个圆形的,但真的是太淡,我看清楚了却还是不知道那是什么,我决定直接开口询问。问题提出了,木思宁依旧选择沉默。她怎么这么不爱说话?我真是觉得奇怪得很。大家都姓李,是一家人,有必要这么生分么?
我套起了近乎做起了自我介绍,“我知道你不姓木,思宁是你的化名,你另外有真名的,这是你一个不可告人的小秘密。至于为什么我会知道,因为鄙姓李,恰巧和你是一家,只是年纪略小而已。”
跟着就把通过轮回印所看到的、感受到的那一切捡重要的说了遍,等说到她和胡净颜一起被梁影周害的掉下了井的时候,木思宁终于有了反应,她募地垂下头,任凭头发遮住了大半脸庞,我听到她一个一个的往外吐字,“梁…影…周…”
我立刻点头,趁热打铁的说,对,就是那个负心男!
其实这么说听不公平的,因为由始至终梁影周都没有接受过胡净颜的爱。
木思宁再度抬起头来看着我,我忍不住朝她的额头伸出手,明知她是阴魂没有实体,但仍然想去摸摸那个印记。“你额间有东西,我想帮你看看。”我道。她没有躲,反而将脸微微扬起,好似欢迎我的检阅。
我伸出食指,小心向她靠了过去,一点一点的,慢慢靠近,最后我的指尖触到一片冰凉。
很冰很凉,不知道是什么,但它是实的,不是魂体,我非常惊讶。就在这时,木思宁发出非常尖锐的一声嘶叫,似哭似泣,兀然飘到半空后一颗头猛力的朝后一仰。这个姿势非常的熟悉,我不由怔住,几秒后反应过来,在电车上遭遇的那个男子最后死之前也是这个动作,一模一样,还有他仅留的那张皮上也留下了不知为何的印记。我记得那个印记是圆形的,内有小小的方块。
我立刻将他们联系起来,难道两个印记是出自同一样东西?
不及细细思量,木思宁继续嘶叫,头也越发的往后折着,折到极限时,那振聋发聩的嘶叫戛然而止。跟着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木思宁软绵绵的从半空中落了下来,像秋天的落叶一般,打着旋,前后荡着,就这么飘落在地。
迟疑了好一阵,见她再无更多动静这才上前打探。近前一看,给我惊了,这是一张皮啊……
我马上弯腰拎着皮的两肩把它拎起,虽然有些变形了,但仍可以认得出它有着木思宁的容貌,一头黑发垂着,十个手指甲黑黑的。于是我明白过来,她就是从井里爬出来的那张皮,她才是木思宁,红衣女不是。
那红衣女又是谁?
还能是谁?!我很有把握的判断,她一定是胡净颜,除了她以外不可能是别人了。当年她和木思宁一起落入井中不幸双双毙命,不知出于什么缘故木思宁内壳化尽只剩了一张皮,而胡净颜则怀揣对梁影周的怨恨变作厉鬼。
四处望望,没看见红衣女的踪影。
我将皮的头部捡起,可能由于皮有些收缩,所以它额头的印记虽然略有缩小但轮廓却反而明显起来,印记果真和电车男子身上的九成相似!现在我十分肯定这个印记便是造成木思宁惨死的元凶之一,那么,印记从何而来?难道是梁庸天的某种阴邪术法?
将人皮小心放在地上,我在它跟前三尺范围内来回踱着步子,边踱边努力回想着,那个从天而降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可是任凭我如何回忆、回忆、再回忆,那东西的样子始终不能清晰成像于眼前。正愁没招时,我忽然想起当它砸中了木思宁的额头时便和木思宁一起掉到了井里,或许能在井里找到也说不定呢!
快步走到井边,朝里一望,我失望了。
之前曾有交代,井被封住了,虽然没封得很严实,但留下的那些缝隙绝对是我这个大活人钻不过去的,而仅凭一己之力也不可能把封井的石头移开。似是又走到了绝路,我一筹莫展的对着井长叹一气。
气未叹完,忽然一阵异响从井底传来,咕嘟咕嘟的,像是水烧开了正冒着热烈的泡泡一样。我将头往井里探了探,想听个究竟。那声音初听似在遥远的井底深处,渐渐的,便越来越挨近水面,水鼓泡的声音也慢慢变小,最后悄不可闻。
我十分专注的支着耳朵,不想放过任何一丝可疑。正凝神间,一只手突然从封井的缝隙中伸了出来,成抓状,猛一下几乎抓上我的下巴。我立时往后一缩,重心不稳差点落进井里。身体还没站稳,红衣女就整个儿钻了出来,双手搭在我的肩上,像我刚才拎着木思宁的人皮那般。它将脸凑得很近,一身熏人欲呕的泥腥味儿。
我强忍着胃部不适将眼睛张得大大,将她的容貌看了个清楚分明,真如我之前所料,它就是胡净颜,难怪刚才不管我说什么问什么它都没有反应,一旦说到梁影周的时候便激动起来。
“胡净颜!”我喝了一声,“老实点,不要再作怪了!”
不知为何胡净颜嚎哭了起来,呜呜呜呜的,因它依旧把脸凑得很近,这一哭,腥味儿便更重了。我只有屏住呼吸伸手探入包中,想摸张符出来把它逼退了再说。它靠这么近又不肯主动离开,我怕再过几分钟我真的会被熏背过气去。
可不等我把符纸拿出来,胡净颜终于舍得打开尊口了,一字一顿断断续续的,且发音很不清楚,我极力辨别,只听它说,“思宁,好惨……我,好冤……”每说一个字就大口大口往外吐着黑色泛臭的淤泥,最后那个‘冤’字说完,突然奇大一口淤泥直接吐在我胸口,粘稠浓腥,牢牢沾在我衣服上。
当时我肯定脸都白了,太臭了,真的……
无语凝咽。
吐完这口淤泥胡净颜如现身时那般突然且迅速的缩回井里,我忙趴下,对着井喊起来,“胡净颜,”我道,“你出来,我保证不伤害你!”隔了一阵,没动静,于是再道,“我只想知道当年你们落井后发生了什么!”
等了半晌,还是没动静。
我拍拍手站起来,看来不使点手段把它捉住来个严刑逼供是不行了,它的老窝就是这口井,和尚恰好在庙里,一捉一个准。
取下包袱,打开,拿出朱砂及毛笔等。
这一低头,发现那团淤泥还在,我只好用手抠了抠,发现它沾得这个牢啊简直跟强力胶水一样。赶紧再使点力气抠,这次成功把泥团抠了下来。正要随手丢掉,忽然发现淤泥里头好像有什么东西。用手捏捏,它硬硬的,和淤泥胶而绵软的质感很不一样。我将那样东西周围的淤泥剥了个干净,不一会儿后一枚小而圆的金属躺在我的手心。
一瞬间,我心里惊得简直跟井水一样凉。
大概是在井里呆得久了,它浑身都是绿色的锈,且腐蚀得厉害,所以看不真切它周身镌刻的花纹。但是,不用看那些花纹我也知道它是什么。
这是一枚铜钱。
注视着手心里这枚铜钱,我呆了很久,很久……
我的包袱里还有一枚铜钱,一枚大宋通宝,那是我从小温家里得到的。据小温坦白,当年他为了能在投胎转世时记住前世的经历记住自己妻子的模样,于是吩咐家仆在收敛他时将这枚铜钱放在他的膝盖之处。这枚铜钱帮助他逃脱了孟婆汤的制约让他得以保全记忆,但也带给了他终身残疾。
这枚铜钱来自一个李家天师的慷慨馈赠。
我深深叹了口气,我所经历的似乎比我想象得要复杂得多——假如这的确是李清溟的铜钱,那么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我旋即否定,这个结论现在下为时过早,因为李清溟的铜钱是大宋通宝,是南宋末年发行的;而眼前这枚由于看不清楚刻纹,所以不好判断年份。
它们或许并不是一个年代的,它或许并不属于李清溟。我握手成拳,将铜钱用力攥紧,同时亦将这个猜疑也用力捏小,捏到最小。
知情人不是没有,梁庸天必然通晓内情,只是他没有现身。我是否该退出这所旧宅找到梁庸天问个清楚明白?至少让我知道这铜钱到底是那年所制也好。
初次被困困阴局的时候莲华君曾指点我,李家的困阴局阵困天下通灵者,唯独不困李家人,只要我能找到阵眼就能出去。
那么,这里的阵眼在哪儿?
我得好好找找。
心中下定了决心,但我却有些集中不了注意力,站在空落的院子里,站在这口冒着阴气的古井旁,前世的皮就在身边不远处耷拉着,疑似属于李清溟的铜钱被我攥得发烫……目光在这些事物上一一流连,好一阵我心里都是一片茫然,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找什么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