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是何来历,为何能安然通过暗卫的守卫?悌然望着对方不语,他却当做默认,将手里的玉牌抛了抛,道,“看,这牌上多了些东西。”说着,那牌子便朝我飞来,正落入我的怀中。
我低头欲看个究竟,光实太暗,正要前往光明处,桌上油灯却忽地亮了,然而灯旁并无别人。转而望去,白衣男子拍手曰,“一些小把戏。”
我将玉牌翻过,依旧十六个字,刻痕沾了岁月,似是有些模糊不清,我轻轻的念,头一句尚未念完,心实实凉到极点。
堙…均…
“这是,”我颤声而问,“她的名讳?”
堙兮均兮,在吾之侧。
朝兮暮兮,唯永唯乐。
如今句已圆,字不缺,佳人留头颅,风中独凋残……
眯眼细辩,土字之旁那两个字系后添加而成,笔划遒劲,不是阿土的字迹,更像是法师的笔划。瞪着法师僵硬的背影我不由出声呵斥,你,如何得知阿土的名字?为何要将它刻在玉牌之上?这玉牌已由陈唯亭遗失,它究竟为何会在你的手中?
越问,我的声音越小,真相已渐渐浮现。
怒,勃然大怒!
“来人,”声音难以抑制的发着颤,我狠狠下令,“去掘了陈唯亭的墓曝尸于市!陈氏,灭九族!”
“且慢!”白衣男子出声阻拦。他竟然敢在这样的时候忤逆于我?!我立时转变注意便要下令暗卫捉拿此人,他藏有太多谜团,不弄清楚分明我寝食难安。可他继续以令人憎恶的声调卖弄道,“你刚才问的这三个问题,想必后两个已经知道答案了,在下不才,刚好知道第一个的答案。”
我压抑怒气,等他后续之言。熟料他啧啧摇头,道,“你怪罪这个刚刚死了的和尚,怪罪那个死了很久的陈某人,你可知,他们都不是你心爱的那个姑娘香消玉殒的罪魁祸首。”
“罪魁祸首?”他的话成功让我刚才压制住的怒火再度上扬,若是这里真有一个所谓‘罪魁祸首’,那我必定不惜代价把他找出来并处以极刑!什么人,竟然有这样的能量收买了我身边最近的两个亲信?什么人,竟然能让法师和陈唯亭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欺君罔上?
无论他是什么人,只要是杀害阿土的凶手,我绝对不能放过!
“那个人,”白衣男子眉梢轻挑斜斜看来,一字一顿道,“就是你。”
怒火滕然燃烧,我用手指着那胆敢冒犯天威之徒,喝道,“来人,拿下!”
喝令呼出,暗卫并未现身。我心中暗暗一惊,难道我的暗卫都叫此人杀了,所以他才有恃无恐在我面前狂浪言辞?将手伸向腰边,空空如也,配剑早在离宫的时候就已解下。目光急转,小小禅房一览无余,根本没有可以用来防身之物。
那人忽然仰天大笑起来,一手朝我抓来,我躲闪不及,手腕被他抓个正着。“勿恼!勿燥!”他道,“这是我的地盘,你那些随从们却是进不来。”边说边抓着我朝门外走去,气力奇大,我只得踉跄跟随。
跨出门来,突显奇观。
天不知何时已经放明,阳光明媚之极,万道金光暖暖洒将下来,放眼看去,一地绿,一树红,绿的是草,草绒如毯,红的是花,桃花满枝。
只是,小院还是那个小院,石桌还是那个石桌,桌上依旧端放着装着头颅的旗盒,而我依旧不敢上前一观。
他似是知我心意,放开我的手独自来到桌旁,端视盒中之头,喃喃而言悄不可闻,稍后,他抬头道,“适才我说害死她的人是你,你似是有异议?”
我自然有,爱阿土都不够,又怎有伤她之心?
的确,阿土离开的第二年,我便派出陈唯亭,命他在民间暗访。她可以不在我身边,但我必须要知道她身处何地、日常境况。我并不想干涉阿土的生活,只想为自己寻些慰藉罢了。可是不等找到阿土下落,作为信物的玉牌便被陈唯亭‘遗失’。为请罪,陈唯亭亦在我面前自刎。我没有责怪陈唯亭,反而追加官爵,其子孙亲属亦赐地封官。
法师对阿土的忌讳我不是没有察觉,当初我放阿土离去的时候,法师面有忧色说了四个字,放虎归山。只是他深居简出,我亦有好言宽慰。我以为阿土隐匿于江湖,法师鞭长莫及,自然会打消念头,岂料他与陈唯亭沆瀣一气,两人居然瞒着我做出这等忤逆之事!
法师这样做的目的何在?
念及此,忽然颓然万分……
归根到底,法师是为了助我完成大业,因此若将那‘罪魁祸首’强加于我,我其实并不冤。可是,这一切并非我本愿,如今他们都死了,我的冤屈又该向谁去诉说?我连责怪的人都没有,难道一切苦果一切酸涩只能自己独自承受独自品尝了么?
抬眼看向那男子,我缓缓涩言,“这些年来,我总是幻想她就在我身边,我看不到,却可感觉的到,这样的自欺欺人能让我的心暂得宁静。也是因这个缘由,我不顾阿土警告派人去查访她的下落。她和我相处时光算来,凤阳三年,北平四年,太短,太短,是我贪心,害她性命不保……”语至最后,几欲涕下。
男子却又笑了起来,用嘲讽语气道,“你以为你已经明白,其实还是相差甚远,她的命运早在那年跟你离开凤阳的时候就已注定。你若有疑且听我一问,这个和尚是怎么知道她的名字的?”
我想不明白,唯有摇头。
“普天之下,她们李家子弟的名字,只有她们自己知道,”男子道,“我这样说,你可明白?”
这当真是醍醐灌顶之语,难道说是阿土自己把名字告诉法师的?这简直难以置信,它完全不合情理。遥想当年阿土对我说,若是我知道了她的名字,她便与我一生不相见,二生不相亲,三生不相恋,如此决然毫无转圜余地,如今却告诉我,是她自己将名字透露,难道她如此恨我恨到一定要与我断绝三生的缘分么?这…不,我不能接受……
我频频摇头,却换来那男子的仰天大笑。“你不信,你不接受,”笑罢他道,“你以为她是恨你才这样做,你真是辜负她一腔深情!”边说,他边将头颅从盒中捧起,我调转目光不忍直视。只听他继续嘲道,“如今她容颜不在芳华不在,你便连一眼都不愿看她。”
闻言我心中一痛。
我是如此肤浅的只爱慕她的青春与美貌么?不是,不是!我只是不愿意破坏我心中那个美好的影像,不愿意摧毁我花费几十年心力在心中建造的所有关于阿土的回忆。
“假的,都是假的,”男子再度发声,字句直击我心要害,“你所有关于她的回忆都全凭一己臆想,眼前这个才是真的!”
我想大叫,让他住口!可是口中无法发声,只气得双手颤抖。若是手中有剑,我一定毫不犹豫的将面前这人杀之而后快!他字字诛心,这短短时光,我似已死过千百回。
然而他突然缄默,我抬头看去,只见那男子目光闪烁不知在思忖什么,我只觉压力稍退,遂努力平了平呼吸。“你究竟是何人?”我问,“为何对我的事知道的如此清楚?”
男子深深叹了一气,摇头道,“我对你的事并无兴趣,只是,我对她有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