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废话一句。
有看官大人问了,我怎么舍得舍弃五万而取五千?原因其实很简单。我从来不是个贪财的人,我只是喜欢守财。这两者的区别在于,前者重在获取,常常利欲熏心不择手段,是造业;后者重在守成,一贯取财有道勤俭克己,是修行。咳咳,当然,这只是我的认知,暂时没有得到李家其他人的支持。
话说我们李家家训林林总总上百条,却没一条跟钱财有关,所以祖奶奶才对我啧啧侧目,总说带了十几代天师,我是唯一一个守财如命的,另类得很,还说好多次她都想去找个阎罗大王问问,当初是不是指错了人。
唉,希望我的继任者能让着难伺候的老太太满意,我十分真诚的这样期待。
晚上我继续做梦,我表示我已经习惯了这种连续剧式的梦境,跟电视里的八点档的节目似的。梦开始的时候我喟叹,唉,又要背着那把死沉死沉的大砍刀到处奔波了。
眼前一片碧绿,眼一错以为是草地,细看才知是稻田。
大片的稻田,正是晚春时节,禾苗茂密而茁壮。阡陌细如羊肠,纵横而交。
我站在田中央。
裤脚挽着,袖子也挽着,低头看,出乎意料的,大砍刀这次没有登场,我的两只手一只空着另一只握着一把杂草。
我好像正在田里劳作。
脚底是污泥富有弹性且粘稠的质感,可能还有水生虫蚋在我脚趾缝里穿梭,麻痒立刻从脚攀到头。我忍不住伸手挠了挠背,暗想,这还不如背着刀在集市里乱窜呢……
忽听一声寒暄传来,“请了!”是个年轻的女声。
我转头,看见一个女道。
内着白色对襟大褂,外罩嫩红羽披,头上不戴巾,仅扎高髻。手上一柄拂尘,象牙色的尘柄温润如玉制。神情冲和,眉间却颇有英气。
“弦真子,”我一开口将来者名字道出,再道一句,“怎地是你!”拔脚迎上前,莫名欢喜从天降。
女道微笑不语,看神色她也是很高兴的。
“来!”行得近了,我朝女道伸手邀道,“且家去吃杯茶,自家茶园采的,日前刚炒好,新鲜得紧。”
“怎好再去叨扰?”女道拒绝,“去岁已扰你良多。”
“去岁是去岁,你若不来,便是瞧我这村妇不起。”我极力邀约。
女道没有接话,转而叹道,“前次见你,是在长安。你说天下清宁,吾辈无事可为,不如归田。贫道只道你是说笑,想不到再次见你便在这青山绿水间。”
“元君,你也能被这俗世红尘所惑?”我取笑起女道来。
“锄禾于田,山野随人,如此悠闲,实是让人欣羡!”女道微微笑着,目光略在周遭打量,“贫道也是凡人,怎能免俗?”
我亦笑回,“你若愿意,自然也可如此。”
“无此清福,比不得你呵……”女道摇头轻叹,继而精神一振,道,“贫道本取道安南郡,路过岳州,便来一探。”
“你要去安南郡?”我奇道,“去做什么?”
“听闻安南有妖物作祟,已伤了不少人命,贫道奉师尊之命前去除妖。”
“可要我助你一臂之力?”我问。
女道摇头,道,“你既然已经放下往事,又何必再捡起?”说着,她皱起了长眉,继而一展,“今日这杯茶,确实无福消受。你既安好,贫道也不便逗留,就此别过罢。”说着,打了个稽首,拂尘一扫便真的转身欲离去。
我便不再挽留,只在她身后喊道,“弦真子,此去安南路途遥远,一切小心。”
女道也不转身,舞了舞拂尘。
见她孤影沐在夕阳中,如身披血火,我心中不知不觉升起不安,再追道,“如若需要,托人捎信来,我必定赶到!”
我睁开眼。窗外传来淅淅沥沥雨声,我下了床来到窗前。推窗,夜雨将空气洗得冰冷而清新。我深深吸了一口。
伸手搓了搓脸,我打起精神来到外间。如昨天一般,换了热水袋后我蹲坐在凤卿床头,手捧着脸。
弦真子……
居然能梦见这样一个人物,她的面貌、服饰,还有脸上细微的表情都那么真切的留在了我的脑海中,好似她就是我一个非常熟悉的人,一个朋友、知己,我们不久之前还把盏言欢过。
我想,这次梦比前几次都具体很多……
我的前世啊,是个怎样的奇女子啊……一会儿站在山脚下发呆,一会儿在市集里穿梭,一会儿跑去农田里头插秧……哦不,不是插秧,是拔草……
我还要做多久关于她的梦?
不得而知。
我叹了口气。脑中出现一只笔,我用它写出我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睡意被赶跑,我干脆打开香烛店的门做生意。凌晨三点半,有生意上门那才叫奇怪。于是我搓了块抹布开始打扫卫生,放在桌角的电话被我仔仔细细擦了三遍。
香烛店小得可怜,一番打扫下来不过耗费二十分钟。四点不到,外头的天更黑了。黎明前的黑暗,黑得让人心慌。
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我想,要是事情打探的顺利,今天何玮应该会给我电话了。至于何琨呢,估计会晚一点,毕竟若论神通广大,何琨显然远远不及何玮。
早上九点十八分的时候,我果然接到了何玮的电话。这个电话让我很失望,很失望很失望很失望。何玮在电话里跟我说,“木子,我打听过了,我家请凤卿来的目的是想请他帮忙鉴定一样东西,看完了那样东西凤卿就走了,他前后在我家待的时间不到半个小时。”
我脑子一下没转过弯来,好大一声诧异,“什么?”
何玮将话重复一遍,语气无比肯定无比自然无比真诚让人不得不信服,最后还强调的跟了句,“不管他发生了什么,肯定不是在我家弄的!”
这个结果我怎么能接受?凤卿在何家待了不到半个小时,然后没事儿就走了……他走了他走了他走了,他走去哪儿了?他这毛病若不是何家遭遇的,那还能是哪儿?我这颗小心脏啊,一霎凉得跟外头滴个不停的秋雨似得。
“那,”我不死心的追问,“你们家请他去鉴定的是什么?”
何玮略有迟疑。
“是什么?”我提高声音。
“好吧,我告诉你,你别急。”何玮道,“是一支簪子,古代女人用的那种簪子。”
“簪子?”我不解。
“簪子!”何玮肯定。
我有点无语,“凤卿又不是女人,你们找他去看女人用的东西干嘛?”
“不是普通的簪子,”何玮道,“你可能不知道,我们家喜欢收集一些,呃,具有某些特质的东西……”
“我知道,”我打断他,“你们家的人爱搜罗宝贝,集物成癖,修行都不顾了!”
面对我的出言不逊何玮一点脾气都没有,道,“总之,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们家没动凤卿一根头发。”轻笑忽而传来,何玮续道,“坦白说,想动也动不了,凤卿一来,我们家那几个保家仙全吓得动也不敢动了……”
我笑不出来。
挂了何玮的电话,我的心沉重得跟上坟似的。
下午四点多我等到了何琨的电话。何琨得来的消息果然比何玮少很多,但关键的一点得到了证实,凤卿的确在何家只待了半个小时,凤卿的‘病’绝对不是在何家惹的。
挂了何琨的电话,我的心再度沉重如上坟。
趴在柜台上,我心情复杂的想,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
难道真的要用我三年阳寿去向莲华君求助?
凤卿是我什么人啊,难道真的要白白为了他损耗我三年寿命?
……
百般纠结好久好久——其实也没多久,不到半个小时——我的纠结被人打断。来人是老章,几天不见,他欢脱许多,先是鬼鬼祟祟躲在门外,然后一下蹦进香烛店,还怪声怪气的朝我喊了一个,“色不日歪死!”
我惊愕瞪着他,“什么死?谁死?你才死呢!”
老章哈哈大笑,“天师,我这是给你惊喜呢!看,我回来了!”
我送给老章一个白眼,他回来了算个毛的惊喜,又多一张嘴吃饭了……
老章继续乐呵呵,“我去放行李,回见了天师。”说完不等我反应拎着他的衣箱离开香烛店。
我以手撑头,等着,没几秒便听见老章急匆匆的脚步返回,“哎哎,怎么回事啊这是,”一进门老章就冲我急道,“我的床上怎么躺着一个人呢,喊他也不理,睡这么死?”
死,又是这个字!我怒了,今天我对这个字出奇敏感,老章好赖不赖还在我跟前不停的说说说!我一拍桌子,“那是我朋友,病了,很重的病,只能睡你的床了!”
“那,”老章有点委屈,“他睡我床了,我睡哪啊?真是的!”
“你睡地上!”我下命令,“正好就近照顾一下他!”边说边起身绕过柜台朝大宝房间走去。
老章的出现让我立刻认清了自己,我不能不救凤卿,因为他是朋友。我唯一希望的是,我不要那么短命,怕就怕莲华君掐指一算然后跟我说,亲,你的余额不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