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置身于一条繁华热闹的小街,两头看不到边。商贩林立人潮涌动,各种吆喝声不绝于耳。好奇的同时,我略微放了心,没在山脚下,也没有古怪的樵夫,此梦和前梦不同,祖奶奶应该很快就会出现。
原地站立,本待等祖奶奶露面,一阵后却只觉背部发沉,似乎背负了什么坚硬而沉重的东西。伸手探到后背,果然摸到一个包袱。我将包袱解下,放在地上,打开来一瞧,居然是那把叫做芒罹的大砍刀。
神色不定好一阵,我将包袱重新背在肩上。转头看见不远处有一个两层楼的酒楼,于是飞奔而去。
店小二肩上搭着块米色抹布,老远就冲我唱诺,“这位小娘子,楼上还是楼下?打火楼上请,住店在下头。”
我沿着楼梯登上二楼。
很空旷的大间,整齐摆着约莫十张八仙桌,坐了三两桌客人。
我直奔窗户,趴在雕花栏杆上极目远望,果然,深紫色的山在远方若隐若现。
店小二擦完了桌子,正殷勤问,“小娘子,喝壶甚么茶好?”
我哪有喝茶的心情,撇了店小二回到楼下街上。心中惴惴的想,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还在那个梦里?
一个念头忽而窜出,视线在街边商摊上搜寻,我想找面镜子,看看自己的长相。
脚一动,心一悸,我醒了过来。
歪头看窗,果然,依旧是凌晨三点模样。
起来喝水,然后来到外间给凤卿换热水袋。蹲坐在他床前,我将双手覆在脸上。“凤卿啊凤卿,”我喃喃自语,“你告诉我,我做的这些怪梦是不是和你有关?”
凤卿不语。岂止不语,连呼吸声都悄得似从没出现。摸摸他的手,我确定昨天的感觉不是错觉,凤卿手心仅存的些许暖意的确正在一丝一丝的消逝。
还有两天才能得到何玮的消息,凤卿撑得到那个时候么?我的心沉坠得令人难受。
返回卧室,继续在床上盘膝。这次我不敢继续调息冥想,因为自怪梦发生以来,我已经两个晚上没有和祖奶奶会面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受那梦境的影响。看来想见祖奶奶通过常规途径是不成了,我得试试其他方式。
放空脑子,灵识顿开,以咒语开路,我开始呼唤祖奶奶。唤了她三声后,终于看见老太太坐在藤椅上荡荡悠悠的朝我飘来。在瞅见她肥肉多褶的老脸的那一刻,我的心情简直可以用喜气洋洋来形容。可不等我给祖奶奶一个大大的拥抱,她率先板着脸问我这两天是怎么回事她怎么找不到我难道我两天两晚没睡?没等我回答便老调重弹的把我好好教训一通。
我委屈极了,把缘由说出,描绘了那座奇怪的山和那把奇怪的刀,然后双目炯炯期盼祖奶奶能给我一个合理解释。岂料祖奶奶越听神色竟然越显轻松,最后只说了个,“知道了。”
“知道了?”我问。
“知道了……”祖奶奶重复着没有营养的话。
“然后呢?”我追问。
“唔…”祖奶奶眼睛朝天,似乎在斟酌词汇。
“然后呢!”我即将暴走。
祖奶奶转眼看着我,半晌,我正觉后脖子一阵阵发毛,她老人家露出一丝极其罕见的、叫做伤感的微笑的表情,实在和她平时模样违和,我忍不住小心后退一步。
跟着祖奶奶慢慢道出一句,“你快卸任了。”
我一怔。卸任的意思是……?
“这一世你的使命快到末,所谓怪梦便是征兆。”祖奶奶继续解释,“你做的那些奇怪的梦其实不是梦,而是你的前世所经历过的一些事情而已。每届天师交接时都会有一段这样反常的时光,她会梦见她的前世,有时浮光掠影通览前世一生,有时身临其境宛如亲身经历。而我与你们的联系在这个时候往往会被削弱,弱到我无法找到你们,有时三五日才能一见,渐渐地,联系便断了。这个时候,你就会忘记你的名字,而且不单单是名字,那些在任的所作所为所经所历,包括我传授于你的这些李家道法和术法,你基本都会忘记。没有了名字,你便不再是李家人……”
我不知心中是喜是忧,淡淡的淡定的淡而无味的,‘哦’了一声。
祖奶奶没有说话,空气中有着令人不适的沉默,于是我挑眉笑道,“哎呀老太太,我要走了,这下你可得偿所愿了,好生等着我给你生下个聪明伶俐本领高强的天才天师吧,一定强过那南宋李清溟!”
祖奶奶被我逗笑,啐了我一下,“强过李清溟?做梦去吧!”
睁眼已经天亮,我浑身懒散极。昨夜祖奶奶最后话里话外都是告别,因为她说卸任这事说来就来,现在不说个再见怕以后没机会。我想了想自己的名字,三个字,清清楚楚出现在脑海,看来卸任什么的,一时半会的还成功不了,从梦中就泛在心头的奇怪滋味此时体会更加真切。
躺在床上把祖奶奶跟我说的那番话反复回味,心中滋味实在难辩。以前盼着想着希望差事赶紧完,交完了李家的差我好去做个正常人过普通日子,如今就快美梦成真了,我应当高兴才是。可是,在反复品尝自己情绪后,我无可奈何的得到一个结论,我并不是很高兴。
不但不高兴,甚至有点茫然有点无措,好似本来压在身上的千斤重担突然被人拿走,于是一下浑身不适应起来,连呼吸都别扭得慌。
为什么?
不知道……
再想想,到底为什么?
真的不知道……
我弄不明白自己如此矛盾啊纠结啊究竟是为哪般,索性打起精神来起了床。
先看看凤卿,再来到后院,吸一口略显清寒的空气,憋到憋不住的时候用力吐出,我开始日常练功。反正无事,练一练强身健体也是好的。
以后不做天师了我还能做什么?以我的身手,应征个私人保镖什么的不是问题,术法忘就忘了罢,反正再也不会和妖魔鬼怪打交道,只是,摆算命摊的想法得弃了。想想还真是可惜,这么有技术含量的工作不能做了。
唉,秋天真是个令人愁苦的季节啊……
半趴在香烛店的柜台上,我接到了邹爱玉的电话,一时提不起兴致,我和她打了个招呼后就懒得说话了。我猜测邹爱玉和那个主动跑来提供消息的人见过了面,这个电话打给我应该就是与此有关,可等了一小会儿邹爱玉一直在沉默,我不由觉得奇怪。
我又等了会儿,邹爱玉终于开口,她第一句便如我猜想,道,“我…呃,和那人见过了……”
“哦,”我应,“结果怎样,还好么?”
“我也不知道,算是好吧……那个人……”邹爱玉犹豫起来,“他,是个奇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