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一阵颠摇，将我从梦中摇醒。我睁眼，闭上，再睁开，再闭上，只觉眼睛酸胀得很。跟祖奶奶进行心灵交流真是件劳心劳力的事情啊，我干脆继续闭目养神。
耳旁响起衣服摩擦的细微声响，邹爱玉也醒了。她轻轻吁了一声，低声念出一个冠着H市市名的店招，然后自言自语道了个，“到了……”不用睁眼我也知道她现在一定是扭头看着窗外街景。这事儿我也爱做，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对陌生城市的初步认知就是从街边闪过的一张张店招开始的。
睁开眼，我对邹爱玉笑了笑，“欢迎来到H市。”
既然到了H市，我自然得尽尽地主之谊，于是我邀请邹爱玉吃晚饭，地点就在丁阿婆的包子铺。不是我小气只肯请邹爱玉吃包子，而是现在才下午三点多不到四点，哪家饭馆这个时候会开门？总之我们俩在包子铺的角落里坐定，桌上摆着一盘四个包子。当然请人吃饭也不能光吃包子不吃别的，这点礼数我还是懂的，于是我又点了个西红柿炒蛋。点完菜后我跟着丁阿婆进了厨房，叮嘱了一下要两个西红柿炒一个蛋就好，丁阿婆懂我，体贴的将价钱从八块降到了六块，我表示满意。
此时包子铺除了我和邹爱玉以及慢慢吞吞忙来忙去的丁阿婆外再无其他闲杂人等，实在是个聊天叙旧的好地方。所以不用我催促，邹爱玉便将此番来意和盘托出。我一听放了心，阿米豆腐，她不是中了元小美的招，但是——这是一个表示奇怪的‘但是’——她好像求错了人。
邹爱玉的开场白是这样的，“李小姐，我这次来找你，是想请你帮我找一个人。”
我以为我听错了，反问道，“你想我帮你找一个人？”而不是一个鬼？
邹爱玉点头。
“你要找的是死人还是活人？”我追问，跟着表白，“我吧，找找死人还成，找活人不成，没做过这个。”
“啊，哎，”邹爱玉似乎被我的话惊到，语调有些变了都，然后真情剖白，“活人，我要找个大活人。”
“找活人这种事儿不是该去问丨警丨察的么？”我更觉奇怪，“或者私人侦探什么的。”
“我都试过，”邹爱玉无奈叹气，“私人侦探找过无数家，钱花了大几万，却一点有用的消息都没有。”
“一哟，”我扼腕叹息，“事情没办好，他们怎么好意思收钱的？”
邹爱玉强调道，“钱我不在乎，只要能找到那个人，花再多钱我也愿意！”
“那，登广告也成啊，就那销量大的报纸，甭管什么报，都登一个寻人启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完了加重金酬谢什么的，人多力量大，金多积极性高，总能有点收获……”我建言。
“也登过广告，”邹爱玉态度很无奈很诚恳，“相信我，能想的办法我都想了，都没有用。”
我两手一摊，“那我也帮不了你了，可能是你们缘分没到。”
邹爱玉有些着急了，“可是，岳玲说你能帮到我的。”
岳玲？她不都去地府报道了么，怎么这个时候来添乱？我暗想，脸色不由沉闷了些。邹爱玉见了，大概也着急起来，语速加快三分，“我和岳玲是好朋友，最好最好的朋友，彼此把对方当亲姐妹看待，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我们没有旁的亲人了……”她说，“我们都是孤儿，在同一家孤儿院长大的。”
唵？我惊讶挑眉，“你也是孤儿？”
邹爱玉点了点头。
“一哟……”一哟完我就没话了，本来不想和邹爱玉浪费时间的我现在有些不好意思把拒绝说出口，同时我也理解了为什么岳玲在离世后会托梦给邹爱玉，这样亲如姐妹的朋友，生死离别的关头自然要说个‘再见’。话说，托梦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要收买阴差或者跟阴商做交易，无论走的哪条路，脱层皮是一定的。
邹爱玉把我的感叹当成了鼓励，继续讲述起她找我的缘由来。我干脆闭了嘴专心听，好在她的故事并不长。
邹爱玉是弃婴，因为她天生残疾，是个轻微兔唇患儿。从婴儿时代开始她就在孤儿院里，喝着米汤糊长大。而岳玲是在邹爱玉三岁左右的时候来的，据说父母双亡，父方母方亲属都视岳玲为累赘，干脆丢到了大街上。简而言之，从三岁到十四岁，邹爱玉和岳玲共度了十一年时光。
十四岁的生日那天，邹爱玉被人领养了。
听到这里我上下打量邹爱玉的脸，尤其是嘴巴部位，一点儿异样都看不出来，她后来一定进行了很成功的修复手术，看来领养她的那家人很有金钱和爱心。
果然，被领养后的邹爱玉过上了富足的生活，吃穿用度无一不精，没过多久她飞赴韩国，在一所最著名的整形医院进行了整容手术。
“看看我这张脸，”邹爱玉冲我凑近了点，边用手指头点点，“几乎都是假的，这鼻子、双眼皮、脸型，尤其是嘴巴，都是整容手术的成果。”
我有些制止不住的惊讶，不是惊讶于她的坦荡也不是惊讶于她的整容，而是，眼前的邹爱玉的确有张精致的脸，但细细看来，她五官并没有特别的出挑，整容后的邹爱玉也就是个一般性的美人吧，这样的效果我深深觉得对不起她付出的精力金钱以及遭的罪。
尽管惊讶，但我没表现出来，毕竟这跟我没关系。我感觉邹爱玉好像有点跑题了，于是咳嗽了一下，提醒她，“然后呢？”
然后，从十四岁到现在邹爱玉二十八了，十四年过去，邹爱玉过的生活说不上特别优裕，但也在小康之上，房子有了车有了，存款也不少，可是，她不快乐。
我咽了咽口水，有些愤愤的想，房车钱都有了，人生乐事没剩几样，她怎么还能不快乐？真矫情啊……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觉得快乐么？”邹爱玉突然向我提问。我摇头表示不知。“因为我很迷茫、无助，像浮萍一样。”她解释说。我继续摇头表示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的父母亲是谁，不知道他们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是否还活着。”她继续解释。
这几句话似乎是解答了我的疑惑，对一个三岁就离开了父母的人来说，父爱母爱实在是一件难以感同身受的东西，所以我刚才没想到。于是我问，“你想找的人，是你的父母么？”
熟料邹爱玉立刻摇头，“不是，”她道，“自他们遗弃了我的那刻起，我就已经没有父母了。”
邹爱玉的话实在太矛盾，一会儿说没有父母所以觉得迷茫无助，一会儿又说不想找到他们只当他们不存在，我只有持续的摇头表示我的不知道。好在接下来她终于把话说明白了，邹爱玉是这样说的，
“我觉得我自己像浮萍，不是因为那对生了我又抛弃我的男女，而是因那个收养了我的人。在我心里，我认定了他是这个世上我最亲的人，可是他却一直不来见我。我很想找到他，我想，他现在应该已经步入老年，我只想对他说声谢谢，想陪伴在他身边，像侍奉自己的父亲一样侍奉他，尽尽孝心。但我现在什么也做不了，我不知道他姓什么叫什么是哪里人住在何地，我甚至连他的长相也不知道。”
“呃，等等，”我好奇心大起，忍不住插嘴问，“难道说这个收养你的人一直没露过面？”
“没有，一次也没有。”邹爱玉缓缓摇头。
“那怎么可能？”我更好奇了，“那他收养你的时候，你们也没见过？”
“没有，办理收养手续时他委托了一个律师，由律师全权代理。”邹爱玉道，然后叹了一气，之后有片刻的停顿，眼神有些放空，似陷入回忆，
“我记得，那是我十四岁生日的第二天，院长招我到她的办公室，对我说有一个叔叔愿意收养我，问我是否愿意接受。
你知道么，我们孤儿院几乎每个月都会有好心人来收养小孩，但他们挑的都是身体健康脾性好的孩子，像我这样的残疾儿童从来、从来、从来只有在一旁艳羡的份儿。这次尽然有人愿意收养我，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不敢高兴不敢笑，我怕我是在做梦一笑就会醒来。
收养手续办理完后，律师当场给了我一封信，说，这是他的委托人给我的一封信，接下来要做什么信中已有安排，读了信我自然就知道。说完，他就离开了。
紫灰色的信封，米白色信纸纸头印有烫金的三叶草纹，纸质厚实而有韧性，很是考究。叔叔的字体很瘦，每一竖都习惯性的拉得很长，似是很有力气的一个人。
我按照信中的安排离开了孤儿院，循着地址住到了叔叔替我准备好的房子里，一住就到二十岁。”
随着邹爱玉梦呓似的叙述，我的眉毛越抬越高，邹爱玉的故事越来越有趣了不是么。她续道，“那是个坐落在三环边上的老式公寓楼，两房一厅，我到的时候，房间已经布置妥当，一间是我的卧室，一间是书房。每天有阿姨来给我打扫做饭，还有家教上门教我读书识字。他们都是受雇于中介公司，那个收养我的叔叔一直没有出现。”
“所以说，”我抓住了重点，“阿姨也好，家教也好，他们也都没见过你的收养人，是这样么？”
“还有之前那个律师，”
邹爱玉点头，“也是经过中介雇的。”
我立时道，“那就去找中介问呗！”
“晚了，”邹爱玉遗憾摇头，“我不是立刻就想找叔叔的，起初我想，他总会来见我吧，他现在不见我是有他的原因的吧，所以就等啊等，等到我等不下去的时候才发现，那几家中介公司都已经注销了。”
“一哟，”我忍不住猜测，“这人这么会藏，是不是通缉犯啊？”
邹爱玉立刻从她的回忆中清醒，犀利且不满的瞪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