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头默立在二段尸体前,我心里何曾不内疚,本以为自己是追寻段小美而往,却没料到这寨子地上地下四通八达,终究是让段小美绕到我的后面。她杀二段,我能想到的最大可能性就是,她知道这两人是来寻她麻烦的,所以索性先下手为强了。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这笔账阎王爷那儿会怎么给我算我实在是没法乐观估计。此时我很想倒头睡上一觉,去祖奶奶那儿求点安慰,就算连吃一堆凿栗,我也会甘之如饴。
可是何玮不让我睡,听完我对伤口的描述后,他想了一会儿就又开始指导我干这干那,无非就是刑侦那一套,想勘察点蛛丝马迹出来。我无奈叹气,对他说,这还用找证据么,杀人的是谁我们还不清楚?跟着,把段元两家如何结怨简要说了一遍,待我说到洵玉箫时,何玮脸色微沉,问我,为什么这么宝贵的玩意儿会落到段元两家手里。
随着这个问题的提出,我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那夜那月那树那树下的两个人,一个姓李,一个姓何,旋即便是两人尸横在地的场景。摇摇头,将这些不愉快的记忆摇去,我敷衍答,兴许是捡的,要知道,段家和元家原本都是猎户,经常深山老林里头钻来钻去,偶尔捡到个宝贝也不出奇。
“不,”何玮皱眉,“我听说的,比这复杂。”
我忽然大奇,我隐隐感觉,对于洵玉箫这个玩意儿,何玮不陌生,因为在我讲述故事的时候他没有追问我这箫长什么模样、什么颜色等等,他就那样,淡淡的,‘哦’了一声。我忍不住追问,“你听说的是什么?”
何玮微默,后道,“和我家有关,也和你们李家有关。”
我讶异了一下便即恍然,当年李天师为护何家弃徒何之鱼独力恶战何家四门长公子,甚至不惜身受重伤,这样的事必然是要被记载下来的,或许何家就有这么一本年度大事纪要什么的,代代传啊传,到现在叫何玮看了,于是自然对洵玉箫这玩意儿就不太陌生了。
何玮突然紧紧盯着我,问道,“难道你也知道?”
我一时无语,我该怎么向何玮解释?望天一阵,垂下眼来,我缓缓摇头。我什么都不想说,说出来,便是在责怪李天师咎由自取,当时让何家把何之鱼带走不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但是她没有,所以她被何之鱼暗算,小命玩完。
其实后来从那段过往中苏醒后,我曾琢磨过为什么李天师要顶着何家压力护何之鱼,单纯是为了被何之鱼窃取的那些无辜村民的一缕魂么?
不,不是的……
李天师和何之鱼交谈并不多,可见他们并不十分熟悉,可是,李天师清楚记得与何之鱼的每一次相见,他在做什么,穿什么衣服,什么神情……各种细节,了了几言便精准概括,还处处照拂,帮他打水生火等等等,虽然她也痛诉何之鱼的无耻行径,却没有下重手除恶务尽的打算。
这是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呵,爱吧,我想。爱啊爱啊,爱掉自己的小命。所以,李天师魂归幽冥时,没有向祖奶奶坦白一切。
这些,我不想让何玮知道,不想让何家任何一个人知道。瞅瞅二段不曾冷却的尸体,我再一次下了决心,等这件事一了,我就再不和何家有任何往来,我要听祖奶奶的话做祖奶奶的乖乖好孙女。
何玮冲我‘喂’了一声,惊醒了我,然后问,“你在想什么?”
“洵玉箫和我们李家有什么关系,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摇着头,跟着一叹,道,“我觉得我快卸任了,很快就能过普通人的生活,不想给自己添麻烦,所以,请你也别告诉我。”
我这番不负责任的表态让何玮大大皱眉,不等他继续追问,我朝二段尸体点了一下头,问,“接下来该怎么办?这两人,呃,按照你们丨警丨察的路数,该怎么处理?”
闻言何玮苦笑叹说,不能怎么办,现在没法用丨警丨察的方式,只能挖个坑埋了。我眨眨眼,然后表示同意。
事不宜迟,我站起身,想找个趁手的工具来挖坑。刚在屋子里游走了两步,突然听见一段极其美妙的音乐,它宛转悠扬得我一下找不到任何形容词来形容之,只是在音乐乍响的那一刻,我感觉浑身三万五千六百个毛孔全部舒张开来,丝丝往外透着惬意!跟着又是一阵战栗,好似炎热夏天从头到脚被清凉而温柔的风拂过一道,鸡皮疙瘩因欢愉层层而起!亦好似饥饿难耐时却瞧见一碗烹调得鲜美之极的肉羹!还极似天降横财,金子银子纷纷如雨掉落我怀里!总之,我心中涌起类似狂喜、感怀、激动、欣慰等等各类不同含义却绝对令人愉悦的感受,似乎连整个人都轻飘起来,快乐的浮在空中,身轻如燕,只要伸脚一点,我就可以立马敖翔九霄!
不,这不是感觉,我是真的、真的、真的轻飘起来了……
愕然盯着悬浮的双脚,再看看一侧地上躺着的那具既十分熟悉又突觉陌生的身体——它四肢绵软却毫无生气——我后知后觉的恍然大悟,我脱壳了……
是……引魂音啊……
它终于来了……
我只感慨了半秒就回了神,我发急了!急了急了急了!糟糕,我怎么这么容易就着了道,这么轻易就被引了魂走?我得赶紧归壳啊我的天,要是归不了壳让段小美破坏了我的肉身,我、我、我,我就提前完蛋了!
可是,又一段美妙音乐传来,我一阵荡漾,心里立马满满充斥一个念头,我得去那音乐奏响之地,我要好好品咂如此美妙的音乐!我如此迫切的想就近一听,简直迫切得想哭想嚎叫想在雪地里肆意的奔跑然后找个地方撒点儿尿。于是我的脚飘飘忽忽的,带着魂体朝亟不可待的门外飘了过去。
经过门槛时我再度清醒,恶狠狠的对自己吼了一个,停下!要是我还有实体就好了,咬舌不只是能自尽还能提神。好在多年修为不是儿戏,一声断喝下我暂时抵制住了魔音穿耳。事不宜迟迟则嗝屁,我开始搜肠刮肚的把家传伏魔经从头想到尾,急切间找不到合适的咒语,只得先念了个定咒。
定咒起了一点点作用,我好不容易稳住了魂体,双脚被定在原地,此时才得空隙回头瞅瞅何玮,只见他神态紧张脸色惨白的朝躺在地上的我的肉身发出一连串的疑问和慰问。我在这里,他没有阴眼,自然是看不见的。况且这伙计现在浑身无力不能动弹,指望他帮我克制引魂音是不可能的,我该怎么办?
音乐三度传来,我的神智再度不清魂体再度飘摇,莫名的吸力吸引着我继续往外走,于是我越来越斜,斜得快脸贴地时,双脚开始发颤,定咒也无法助我抵抗阴魂音的诱惑。好在,又是一番垂死挣扎后,我三度挣脱。
此时我忍不住大口喘气——当然这是下意识的动作,肉身不在,喘气又有何用——呼哧几下后突然听见一个女声婉转嘤呢的轻笑,就在我身侧不远,我循声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