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初醒，日上三竿。

穿衣、熟悉，出门买包子。边啃包子边往香烛店走，到门口时，刚好包子落肚。

之后开门做生意。

丁阿婆来送餐，刚好满了一月，我掏钱付饭费。风卿既已去了何家，那我也可以减少一个菜了，等他回来再说。

我忽然心生一股悲凉，觉得人来人往物换星移，风卿好像不会再回来了，惋惜下，连带对小宝也温和了许多。刚好丁阿婆说起她家有陈年糙米，我大方买了一麻袋，花了平时三分之一钱不到，尽数倒进米缸供小宝大快朵颐。

小宝站在米缸边‘唧？’了一声，转着头看我，圆豆眼扁成了蚕豆，好似有些委屈。

我不明白它有啥可委屈的，糙米里还长了虫呢，多难得的蛋白质，鸡不都爱吃么？于是一脚把小宝踢进了米缸。

一日无生意……

又一日无生意……

又又一日无生意……

……

足足七日无生意……

又到了关门的时候，我慢吞吞的抽着木板，一块一块的插进固定槽。忽听身后响起莲华君的声音。

是他本尊，那特有的声线，听之不忘。

我转身，看见莲华君脱了大宝的身，站在离我不远处。他可是很久没露出真容了，我小小吃惊一把，上前问他这样出来有何贵干是不是晚上吃的那个菜有些不合胃口？

莲华君没有回答，清清冷冷飘来一眼，然后坐到内屋唯一那张吃饭算账兼打卦多用途合一的老旧的八仙桌旁，道，“我想饮茶。”

我愣了一愣，紧接着应了个好，转头回了自己家，接了半壶水搁在煤气灶上，顺带洗了两个杯子，最后翻出茶叶。上好的龙井，还是上次任大奔的主人给我的，本想拿出去换钱，但一直不得空，如今也过了年，新茶变旧茶，更卖不出价格了，不如来孝敬莲华君。

几分钟后，我端着这些物什回了香烛店。一进门，赫然发现到了一处景致佳园。

头上明月高挂，清辉舒洒；一棵老树苍然，树下放着一只矮几，一头便席坐着莲华君。他身边还有一口缸，走近了一看，居然还养着几尾鱼。被我脚步所惊，鱼四散逃开。

我迟疑着，“这是……”

莲华君接，“一处好所在。”跟着手一伸，将他对面之座让给我。

两杯茶上了桌，非常淡雅的茶叶香散了开来，莲华君端起我放在他身前的那杯，在我益发张大的眼中凑到唇边微微抿了一口。我于是惊讶道，“你真的能喝茶？喝阳间的水？”这说明这个鬼差原来不是个鬼……那不是鬼，又是什么？

莲华君却答，“这里是我的地方，自然能让我随心所欲。”

我低头看看茶，心说，这样也行？明明茶水是我的啊……话不能多说，再说就冒犯了，于是我乖乖闭嘴，也啜了一口。就这样，我喝我的，他饮他的，两人再无交谈。只是不知是好茶宁心还是环境宜人，渐渐的，我只觉满肚子烦恼似被人用扫帚一股脑儿的扫去，烦郁了好几天的心终于平静下来。

若要问我为什么烦郁，唉，还是祖奶奶给我看的那一场生死搏斗惹的祸，眼睁睁瞅着祖先之一以身殉职，想到自己可能也会有这么一天，我的心啊，就忍不住感同身受的难过起来。我甚至止不住的猜，这个天师会不会就是我的前世？因为旁观的这短短一夜中，她的行为、反应、手段，包括宁肯动用脱壳诀也不肯受制于人的性格，都和我十分的接近！以至于后来我产生错觉，那具尸体焦不可看、残体狰狞，那具尸体，就是我……

所以我的心情很坏……

我还有一个疑惑便是，那位李天师到底对那个对自己百般算计的男人有没有动情？我本想问祖奶奶，却不知为何想顾全李天师的自尊，遂作罢。祖奶奶后来问我得到有用的线索没，我想了想，摇头说没有，说那个姓何的不是现在这个姓何的，同姓巧合而已。祖奶奶没有追问。

一杯茶喝完，心也清完，莲华君推杯而起，朝一侧走了几步。随着他的动作，周围景物褪去，重新露出香烛店的面貌，我却正坐在八仙桌边，莲华君已经进了大宝的卧室。

我没有上前查看，呆呆发了一阵愣，慢吞吞起身收捡起来。

两个茶杯都让我带回，修罗佛说的好，一道水，二道茶，这茶才冲了一次水，精华都在后头。于是晚上我大大灌了几杯茶，于是晚上我没能睡着觉，于是，我将陈枫捉了个正着。

陈枫回来了，当时是凌晨三点半。他是偷偷溜回来的，大概听见了丨警丨察正在捉他的风声，所以行为极为鬼祟，先摸进后院，然后用小棍子拨拉着窗栓。我听见了声响，悄无声息的来到窗边，认出外来人，我当然不急，等了阵，见他对这类偷鸡摸狗之事好似不怎么熟悉，小细棍子无论怎么弄都不得其法，于是忍不住主动开门迎客。

陈枫吓得转身想跑，我压低声音唤住了他。听了我声音陈枫警惕不减，姿势维持在拔脚而逃状问我家里有没有外人，我说没有，他吁了口气。

进屋后陈枫拒绝开灯，问我家里有什么吃的东西没，我给他煮了一个清汤面，滴了些酱油放了点辣椒，装在一个大海碗里。陈枫简直是狼吞虎咽，看起来有些日子没好好吃过饭了。

等他吃完了，连汤也喝干了，我给他端了杯茶来。

好茶啊，上好的龙井啊……

陈枫却不领情，将茶往水池里一倒，转接了杯自来水，还跟我说，他很久没有好好睡过觉了，不喝茶，喝点水就好。

我心疼啊，那么好的茶叶啊，虽然是莲华君喝剩下的……

捧着自来水，陈枫坐在小凳子上，看着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我开口问他这几天去哪儿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他会和两桩命案扯上关系？

陈枫摇着头道，“不是我做的，我没杀人。”我相信他没杀人，正要宽慰几句，他头募然一抬，眼中射出两道恨决之光，续道，“我只是后悔，晚了一步，没能亲手杀了那个害死岳玲的人！”

我心中咯噔一下，我没告诉陈枫岳玲死亡的真正原因啊，他是怎么知道要去报仇的？转念又想，还是岳玲了解他，知道他一定放不下，会做出出格的事情来。

可不等我将疑问问出，陈枫抬眼看我，问我还记得不记得情寨那个小美？我点头，他道，“我看见她了……”

我问他什么时候且在哪里看见那个阴魂不散的阴险小人。

“那晚，我见了岳玲…最后一面以后，我想带着岳玲回乡，让她入土为安。”陈枫道，“本来想和你招呼一声，你好像一早就出了门，我从早上等到下午，没等到你却看见了她。”

“她？”我讶异，“小美？”陈枫点头，我更惊了，“在我家附近？”陈枫又点了点头。我赶紧追问，“然后呢？”

陈枫语气有些游移，“她在街对面出现，我，呃，我下意识的躲了起来……”

我不由看了陈枫一眼，他依旧低垂着头，我看不见他的脸。

我猜测陈枫为什么要躲的原因无非有三，因负罪感，因羞愧，或还因嫌弃，嫌弃过去所做的错事，所以排斥所有能让自己想起那些过往的人、事、地点等。

我暗暗叹了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