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过】
回到岗位,我先向队长报道。
队长姓黎,是某部门经理的亲戚,平时爱打个官腔,外貌可用三个字形容:矮、黑、胖,但他自我感觉极其良好,于是成为邹枚取笑对象。一次邹枚的不当玩笑不巧被黎队长听去,之后自然时时来找茬。邹枚与我走的近,黎队长便顺带恨上了我,所以我和邹枚谨言慎行了好长时间。但今天邹枚为了手机一时忘形,算是栽在他手上了。
黎队长果然没好脸给我看,先呵斥几句为什么无故离岗,我没有为自己辩解。我辩解了,就是把邹枚推到他跟前任他宰杀,遂默默的听。他再问,“小邹呢?”
“她去卫生间了。”我应付。
接着黎队长翻着白眼将我好一阵打量,牙缝里吐出几个字来,“一个女人家的,还捉贼,你以为你是霸王花啊?嘁!”
一愣,旋即明白,他这是在嫌我抢了他的风头,不由有些无语,不过一个毛贼……我没有把情绪流露出来,稳声问,“我可以回去上班了么?”
“去吧!”他依旧没好声气,随即吩咐,“别走开了,等下丨警丨察来,可能会要你跟着去一趟派出所!”
这是要配合调查,我什么也没说,点头离开。
回到名表展示区,这里一个顾客都没有,那个单凭一只手就把邹枚的手机捏碎的所谓帅哥已经走了。我其实还真有点好奇了,想见识一下握力这么惊人的人会是什么样。
柜台的两名导购正凑在一起嘀咕着什么,我留神听了两句,她们议论的应该和邹枚看见的是同一人,从外貌到身高、肤色、发色都津津乐道了好一番,最后话题转到了邹枚身上,邹枚的自不量力,以及手机被捏碎的悲惨命运遭到了一番刻薄嘲笑。
我停下,偏身看着,正对上其中一个导购的视线,她立时噤口,并向她的同伴示意。于是我笑笑,算打过招呼,然后慢慢踱走。
作为本区最大最高档的购物中心,商场一直和警方合作良好。又过了约莫三、四分钟后,警车赶到,小偷先被押进警车。事主却不太愿意去派出所,他到现在还是一头雾水,看见了我便主动迎上来问,“保安小姐,能不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没明言,现在不是我说话的时候,只是劝他,一起去派出所做个笔录就好。事主还是一脸不乐意,但一会儿后不知他想到了什么,突然改变了主意,还邀请我坐他的宝马,我摇头拒绝,黎队长趁机接受了邀请。
不出我所料,警方从鸭舌帽身上搜到了大功率控制器若干枚。
这是一种比较新型的盗车方法,在车主下车关门时,小偷掐准时机按下控制器,其强大的功率将会在瞬间使车钥匙锁门功能失效,但车主却不知道。等车主离开后,小偷便开门盗物,甚至盗车。此类手法几乎防无可防,影响极坏。
据丨警丨察说,这种盗窃案本市已经发生了数起,但大都在繁华的市中心,本区尚属首例。警方希望能根据抓获的小偷顺藤摸瓜,争取捣毁犯案团伙,最后对黎队长大加赞扬和鼓励了一番。
趁着黎队长和丨警丨察寒暄的时候,我离开了派出所,来到室外。却见宝马车主尚未离开,靠在车门上,双目频频朝派出所大门张望,似是在等人。
没想到他等的是我。
见到我,他立刻迎上前来,和我握手,说着感激的话,我客气应付,跟着他自我介绍起来,“敝姓周,叫周中华,不知保安小姐怎么称呼?”
“姓多。”我简短而言。
周中华还在等着,没等到我的后文他也不介意,续道,“可否请多小姐留个联系方式给我?”我有些奇怪,问他为什么,周避而不答,转道,“那这样吧,这里是我的名片。”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镀金的精致名片夹,抽出一张泛着淡香的纸片。
我不知道我要他的名片有什么用,所以没有伸手接。周中华的手停在空中,依旧面带微笑,“鄙人没有恶意,”他解释起来,“只是想找个时间感谢一下多小姐。”
“不用了,”我回,“我不过是在尽我自己的职责。”
“那,好吧……”周中华收回了手,还不忘记给我戴高帽,“多小姐身手利落行为磊落,真令人佩服!”
我笑笑,不语。
晚上十点。
踏着星光回到寄居的单室租屋内,先进卫生间,捧了把水洗脸,仰头闭着眼摸到毛巾,覆在脸上,好一阵。待干毛巾将脸上的水吸去大半,我将毛巾平展的搭在毛巾架上。
随意吃了些东西后,取出包中的制服裙,之后挑出针线。裙子是我自己撕的,公司不给报销,不补好以后没得换。幸好撕的时候沿着裙缝,现在缝起来倒也不麻烦。半个小时后,收工睡觉。
早上,空气清寒,我睁开了眼。闹钟莹光针正正指向六点整,几乎一秒不差。
起床,换了运动服,我下楼晨跑。这个习惯是无论如何都改不掉了。
这个时候的小区很静谧,黑魆魆的楼房、尚未清醒的棋格路,空气中似是掺杂着属于各种不同的梦境的味道,我下意识的放轻了脚步。
七点整,我回了家。洗澡,以牛奶煮鸡蛋做早餐,三两口吞下,洗碗。
八点差二十分的时候,背包出门。
这就是我现在的生活。
如是过了一个星期,不知不觉,我的试用期过了。又是一日早晨,我被叫到人事办公室,经理和我淡淡聊了几句,然后递上来一份合同。
合同条款加起来有十几页,我从第一页开始读。我看得很慢、很仔细,也很吃力,因为我几乎集中不了我的精神。白纸上黑色的方块字似有生命般,在跳动,不安的跳动、顽皮的跳动,快得我几乎捕捉不到,我只好急速的眨着眼,一次又一次的调整视线焦点。
勉强读了两页后,我放下合同问,“我可以带它回去么,明天再给您,可以么?”
经理显然有些诧异,大概这样的事情他很少遇见,想了想,他点头道,“认真对待合同是对的,那你明天给我好了!”
离开人事经理办公室,我先回了更衣室,将合同收进衣柜。关门时余光瞥见了镜子中的自己,视线立时被吸引。
里头的女人有一张苍白失魂的容颜,眼神空而无物。
我不敢再看,大力将柜门关上。
这样的日子是你想要过的么?我一遍又一遍的问自己……
这种负面情绪主宰了我整整一上午,被我影响,一向多话的邹枚也安静得像个哑巴。下午时我和王哥调换了工作岗位,此时的我迫切需要一个安静无人的场所,以容我能有空间好好思量。
大概由于时间段的关系,停车场比昨天我来的时候更为冷清,一个人影全无,只有一辆银色路虎停在斜侧方。车窗贴了膜,内景不现。
退了一步,轻轻靠在玻璃门扇上,身子微仰,抬眼便能见到蓝色的天。乌云垒聚,似有大雨将至,天空一抹蓝色都无。阳光透不过云彩,正如我逃不过命运。
垂下眼眸,看见脚边散乱着几个烟头。我忽然很想抽烟。思维如倾泻的洪水,将过去的细节一一拖到我眼前,放大、强化,如慢镜头一般……
瘦长的手指夹着细白的香烟,黄色的过滤嘴那头被他叼在唇间……
吸一口,吐出,烟雾缭绕……
他看着我,笑问,“来一口?”
颤抖着将手伸在空中,似是和故人隔着时空相望,“好的,”我轻声道,“给我来一口吧……”
倏然回神,手中空空如也,悲哀得难以自持。
颓然收回手,抱头,双腿开始发软无力支撑身体身体的重量,我想蹲下。突听引擎发动声,是那辆银色路虎,它正慢慢驶离停车区。我有些意外,司机竟然在车里!于是迅速收拾好情绪,重新站直。
视线追着银色车身,看着它调头,车头转到我侧方,透过前窗透明玻璃,我看见了开车的人。眼球率先被他的双眸抓住,它们微眯着,躲在深邃的眉骨下。
车速突然加快,遽然冲过我面前,灵巧拐过大门,然后消失。我紧紧的盯着大门,那里还残留着白色尾烟,清风一带,随即淡去无踪。
失神间,脑部细胞不由控制的高速运转起来,记忆碎片被挖掘、择取、拼凑,树链开始主动形成……
太阳穴突突的跳动。
我紧咬下唇,开始抵制这种不受控制的状态。大脑想占领我的全部身心,我不能让它得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