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丁阿婆的饭店出来,我袖着手慢吞吞踱回香烛店,刚好赶上对街的大嫂买完东西回家,她和我点了一下头,我回了个微笑。瞄见她手里的东西,心里飞快算出价钱,暗喜一个小赚一笔。进店子,莲花大宝没在柜台后头坐着,零钱盒让他摆在柜台上。我心那么一惊胆略微一战,扑上去看见钱盒子里放着一张十元大钞,还有毛币块币若干。
捧着钱盒我去找莲花大宝,怎么能把钱就这么随便乱放呢?丢了算谁的?
但我大冒的火气和汹汹的气势在见到莲花大宝的一瞬自动熄灭,他看看我再看看我手里抱着的钱盒,一句话未说,我乖乖回到柜台。
收好了钱盒,我开始整理货架。我有些心神不属,不时抬头看天。天色不好,乌云堆叠,空气特别阴湿,似乎有场雨将落。不知陈枫会不会被雨淋到。陈枫回来了,我的银行卡也回来了,不知里头还剩几何……
话说,陈枫他今天会回来吧?
唉……
凤卿又不知道去哪了,这家伙真是‘妖蛇’见首不见尾……
啥?应该是神龙?他也配?
忽听身后响起动静,转头看见一个街坊大姐进了店,我正踩在高凳上手里还抱着一堆物什,刚打算放了东西下来招呼,大姐冲我摆手道,“你忙你忙!家里老人祭日快到了,我来拿点纸钱。”说着,她自己就进了柜台,挑了她要的东西,然后举着小钱钱问,钱盒哪去了?
我愣了,这段时间忙得晨昏颠倒,没顾上看店,但看人人一副进了自家门的模样,想拿就拿想翻就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没等我反应过来,街坊大姐准确找到我藏钱盒的地方,将它抽出来放在柜台上,嘴里还嘀咕着什么一刀纸钱四块五付五块找五毛等等,之后就是放整钱找零钱完全DIY了,完了后还不忘跟我说回见了您呐。
我几乎目瞪口呆,心说莲华君把我这香烛店也整成自助餐厅式经营模式了?
傍晚,雨终于下了下来,稀稀拉拉不干不脆,似一个垂暮老人躺在床上面对着一群耐心即将磨尽的‘孝子贤孙’们却始终挣扎着不愿意咽气。
随着落雨,白昼也落了幕,晚上终于来临。
饭点时刻凤卿准时带着小宝出现在门口,一看饭桌他先是好大一声欢叫,“多了一个菜也~”跟着欢转哀鸣,“鸡蛋?”
好吧,我不是故意的,我忘记了凤卿虽然不怎么挑食也不是素食主义者但他不吃禽类及附属产品……
好吧,我就是故意的,别的菜我抢不过他……
吃了顿饱饭,喝了杯老茶,快九点的时候,电话响了起来。我几乎立刻认为是陈枫打来的,一脚踢开想跟我抢电话的凤卿,冲到桌边拿起话筒急急‘喂’了一声。
“喂,你好,能不能帮我找一下木子?”对方道,是华华爹,我有些失望有些懊恼,失望他不是陈枫,懊恼是我昨还是前天答应了要跟华华爹确认去看华华的时间结果却被我忘了个一干二净!
电话中我向华华爹保证我明天一准出现在冲三塘,华华爹不太放心,叮嘱了再叮嘱,还跟我约定时间去车站接我。这份好意我只有心领了,推辞了几句,华华爹有些着急了,“你可一定要来啊,黎阿姨不在了,没人能帮华华了,我就这么一个儿子……”
我宽慰他,好的好的,我一定到,明天,就明天,虽然时间说不太准,而且要是明天我去不了,那后天一准能去!
华华爹貌似有些误会,续急切道,“报酬好说啊,我给你两千!”
哎呀妈,他竟然用金钱这么俗气的东西来诱惑我堂堂大天师这太令人是可忍孰不可忍了!所以我不再忍耐,豪爽的拍了拍胸脯,“好,明天中午十二点,车站,不见不散!”
和华华爹道了别,放听筒的时候余光瞥见门口似乎站着一个人。我转头,看见了我一直在等候的人——陈枫。他没伞,被淋得像个落汤鸡,脸颊瘦的凹陷下去,眼变得大而鼓突。他的脸色尤其的可怕,灰败不似活人,目如死水,沉重而绝望,嘴抿得紧极,腮骨凸出两块。一身的泥泞赃污,被冬雨这么一浇,我见了都是一股寒意嗖嗖往外冒。
看着他半天,我憋出一句,“你,回来了啊……”
陈枫‘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边哭边擦着鼻涕和眼泪边说,“没找到人,没,没找到凤卿,我知道,知道岳玲没救了,就,就赶着回来,想见她,她,最后一面……”说着,陈枫似乎想进屋,却举步维艰的样子,好似浑身力气都用尽,慢慢跪倒在地,将头抢着地,继续哭着什么岳玲我对不起你我救不了你我没用实在太没用没脸见你。
我向陈枫走过去,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就想把他扶进屋再说。可是刚把他从泥地中扶起,刚才还虚弱的随时就会昏厥的陈枫突然不知哪来的力气,他一手把我掀开,抢步经过我冲进香烛店。
一头寒雨中我吃惊的回身望,原来是凤卿这货,不知什么时候他背着双手侧身而立,面露‘世外高人舍我其谁’的表情站在灯下最明亮处。
陈枫已经冲到了凤卿跟前,双膝一跪。凤卿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于是表情转为凝重,缓缓摇头道,“晚了,我来的时候就已经晚了,你的女朋友已经被她烧掉了……”说着,伸手朝我指来。
陈枫立刻回头看我,眼神里有惊讶、惊恐、惊惧、惊疑等各种情绪,他颤声问我,“他那话,是,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啊,我也惊啊,我找风卿来是给我搭台的不是拆台的,他怎么能这样陷我于不仁不义?
可没等我好好安抚陈枫,他就忽地跳起冲到之前安置岳玲的那间卧房,不一会儿,脚步沉重的出了屋,手里捧着一个坛子。
坛子里装的是岳玲的骨灰,那天烧了岳玲后我特意收捡的,好给陈枫一个交代。为了迎接陈枫的到来,我把坛子放在了昔日岳玲卧过的床上。
陈枫捧着坛子瞪着我,还在等我给他一个说法,我则怒视着风卿,看他后面还有什么花样。
凤卿果然还有动作,他轻轻走到陈枫身边,一手搭着他的肩,道,“为什么要烧岳玲,是因为她已经没救了!天师救不了她,我救不了她,所以,你更加救不了她!”
听后我心里一松,凤卿是在帮陈枫舒缓郁结之气。郁气内结将严重损伤心脉。而这股郁气,从陈枫的言行中可知,来源于他的自责,他将岳玲悲惨不幸的遭遇当做自己的责任,能坚持到现在还没有崩溃实在可算难能可贵。
可是就在刚才,显而易见的,陈枫已经是强弩之末,再多加一点轻微的打击他就会崩溃,是疯癫还是吐血而亡皆有可能。而岳玲的死无法隐瞒,势必要告诉陈枫,所以风卿选用了这种方式暗示他,岳玲死了,死因不在他,而在我——这,这还真是缺德啊,让我成为陈枫愤怒的目标,承受他在听闻噩耗的那一瞬产生的巨大怨念,并最终助他减轻自身的负罪感,以舒缓郁结。
现在我也不能不配合凤卿,我也在冬雨中站着,努力在脸上摆出愧疚表情。陈枫如没头苍蝇般,在屋内踉踉跄跄的绕了几圈,最后抱着骨灰坛坐在椅子里。
此时我冻得厉害,赶紧进了店。陈枫抬头看着我,脸上虽然疲倦,但已平静许多,“我知道,”他说,“你们,你们是想开解我!”我忙点头,几乎想立刻泪奔,陈枫是个明白人啊,不枉我这么帮他……
“我也知道,”陈枫继续,“你们尽力了!”
我继续点头,不忘追加一句,“你也尽力了!我们都尽力了!”
“为、为什么……”陈枫哽咽起来,“是命么……”
我沉默,陈枫压抑的悲戚了很久,我听得很难受,“岳玲跟我说,她希望你好好活着,”一阵后我道,“而且她一直没舍得离开,她想见你最后一面……”
陈枫立刻抬头看我,眼中重新燃起光芒。
安排好陈枫和岳玲的最后一面,我早早上床去见祖奶奶。尽管我有颗八卦之心,但实在不想旁听他们的倾述。论这世界最远的距离,文人们说是什么我在你身边你却不知道我爱你,这太矫情,照我说,没什么距离能远过生离死别阴阳陌路。因爱或不爱而产生的距离会随着爱情的消失而消匿,但生和死则不会,我生你死,见不了面,我死你投胎,还是见不了面。
无语凝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