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11-17 18:09:00
以后陈家人用各种不同的方法死了五个,在短短八个月之内,此事传为方圆百里村落的奇谈,而陈家仅剩的人——也就是关梅的亲妈——开始深居简出,最近几个月几乎在大家的视野中绝了踪迹。
我很好奇她靠什么为生,于是问老太太,老太太说,都是乡里乡邻的,大家很同情她家的遭遇,所以经常东家烤个饼子西家蒸个馍馍的,给她送去,也不进她家家门,大家都嫌晦气,放在她家门槛上就是。
噢,我暗说,吃起百家饭来了。然后我就有点愁,这事儿不好办,那么浓重的晦气罩着她家,神仙来了也要掂量掂量,我自然更不可能冒险进去,否则会连带自己走几年霉运。
若是列位好奇我为什么要管这事,奉上两个字:祖训!怎样,够有分量了吧!流落在世间的阴魂,见之必收,不可放过!这是头一世的李天师规定的。
它就跟重担似的,架在我肩膀上;也跟鞭子似的,在我屁股后头抽得啪啪响。
当然遭受荼毒的不只我一个,但凡李家天师们都得依照祖训行为之,期间因管闲事而枉死不在少数。也不知道这样牺牲换来的功德是算在那个定规矩的李祖天师头上,还是各小命玩完的子孙们头上,要是前者,我们就真是太亏了。
话说回来,眼下这个‘闲事’还是有捷径可走的。迄今为止,我唯一见到的作怪阴魂就是那两个小鬼,如之前所言,把它们收了就是。但,一来它们不知躲哪了,二来,俩孩子显然有心愿未了,不帮它们达成,它们未必肯乖乖听我的劝,万一惹出什么事端来,反倒给自己添麻烦。
而且,我更好奇的是小鬼为什么要指给我看陈四珍的家?它们和陈四珍有什么关系么?
谜团还真不少,我有些头疼。眼瞅着陈四珍不肯出来,我也不能贸然登门,为今之计,只能先回H市去做点准备了。
第二天一早,谢别老太太,赶到镇上搭早班汽车离开,再转火车回了H市,一路颇有风霜,到家时已经是初十。
进屋没看见老章,我挺奇怪的,放下简单的行李来到厨房,先给自己倒了杯水,咕嘟灌下,放杯子的时候突然心这么灵犀了一下,出门直奔香烛店。
老章果然在甄阿婆家,他在和二百五聊天。哦,我忘记了,二百五现在有大名了,叫小宝——那我就重新描绘一次吧——老章正在后院半蹲着,和鸡精小宝聊天。我进去的时候正好听见老章在问,“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
小宝“唧”了一声。
然后老章叹了一气,“同病相怜啊……”
一哟,我倒奇怪了,他们能交流?同什么病相什么怜?
老章突然回头,看见我他立刻闭了嘴。我眨眨眼,什么都没说什么也没问就转身走了。过了一阵,老章回来,小心的靠近窗户,边给本尊浇水边偷觑我。
我好忙,也懒得理他,腹诽了一句,这个自作聪明的家伙……
先抖开一床旧床单,铺在地上,接了水化了整整一碗朱砂,在桌上摊开一堆符纸,备用;跟着搬出香炉,净手、上香,算好时辰开始画符;符晾干后,用浆糊将符贴在床单的一面,为怕不牢,每张符我都用手重压过;接下来翻出一顶草帽,把剩下的九张符卷成纸卷,小心插进帽檐;朱砂还剩了小半碗,我用右手无名指沾着,随着咒语声声,一点一滴小心翼翼的将朱砂点在床单空隙处,直到整碗朱砂全部用尽。
完事了,我拍拍手,满意的摸着下巴,我得靠着这身装备去防晦气,希望它们有用。
老章还站在窗前,端着洒水壶装样。我也没瞟他,做无意状道,“你和那只鸡关系很好嘛。”
“呃,随便聊聊的,毕竟是邻居……”老章立刻放下洒水壶,转身正对着我,显得很坦荡的模样,眼睛却不敢看我。
丢下一句“真的么?”和一声冷笑,我飘然进了卧室。
~
晚上我向祖奶奶汇报我在关梅亲妈家的发现和我的准备,祖奶奶详细问了情况,确定我没有画错符,也没有漏掉什么重要的内容,之后跟我说,“你知道不,晦气也是有神灵的,叫晦神。”
这还真是新鲜事,我起了兴致,怂恿祖奶奶说详细点。
祖奶奶说,关于晦神,人们所知很少。为什么很少?这跟晦神的特质有关。趋利避害、喜福厌祸,实乃人之常情。所以人们迎福神敬福神拜福神,却对带来坏运气的晦神讳若莫深,认为即便是口头提及也会遭致晦气临头,渐渐地,晦神这种神灵就从人们的认知中淡化了。
但是,这种淡化不过是在人们的主观中进行着,实际上,无人可抹消晦神的存在。因为有福就有祸,福祸两相依,这也是阴阳平衡之道。
无人喜欢晦神,晦神却很喜欢人,无他,但凡神灵都需要供奉,晦神也不例外。可是愿意供奉晦神的人很少,简直少到少之又少,这很可以理解,供奉这样的神灵并不能保家佑宅,它只会消磨人生来带来的运气,要不是脑子进了水,谁愿意干这样的傻缺事?
“不过呢,晦神只会消磨人的运,并不会危及人的命。”祖奶奶最后道,“只是请神容易送神难,一旦开始供奉晦神,就得终身伺候它了。”
“那,”我纠结了,“供奉晦神到底能得到什么啊?”
祖奶奶想了一想,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也没遇见过。”
第二天一早,我起床,在后院行了套功,大汗淋漓了一番。进屋准备洗澡时,看见老章在忙碌。
他在收拾行李。
可能我不在的这几天老章出去大肆采购了一番,老式架子床的床上摊放着一个考究的行李箱(还是拉杆带滚轮的!),床头挂着一套浅灰色西服(好闷骚的颜色!),他正坐在桌边给一双新皮鞋穿鞋带(嚓,还是鳄鱼皮花纹的!),仔仔细细认认真真。
我真是有点儿看傻了眼——括号内的话都是我的心里动作——我问,“老章,干哈呢?”
他头也不抬,“穿鞋带呢!”
“废话,我眼没瞎!”我有些气急败坏了,“我是问你,你这是打算孤身离家出走呢,还是跟鸡精私奔?”
老章停下忙碌的以绳穿洞动作,抬头看我,诧异,“今天十一了呀!”
“十一怎么了?”我问,“你投胎的日子?”
“咿?”老章更诧异了,“我们明天不是去上海么?”
我一拍脑门,光顾着关梅她亲妈那块儿,我把和霞的约定忘了……
手指点点老章,张张嘴,再闭上。
看着他那副雀跃欣喜如植物渴求朝日的热切抚摸的饥渴而向往的小模样我有些不忍心给他泼凉水,所以我什么也没说,先去洗澡。
洗完澡出来,看见老章已经收拾停当,拉杆带滚轮的行李箱被他爱惜的竖立在床上,端正的搁在他睡觉的枕头内侧,为挡灰上头还盖了块小破布。
“哎,我说,”我慢条斯理擦着头上的水,“你白忙活了……”老章不解的看着我。
“我临时有事,”我继续道,“明天不能去上海了……”惊闻噩耗,老章露出悲痛的表情,眉毛这么一竖。旋即,他眼珠子动了一动,眉毛又有下搭的趋势。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立马跟了句,“我不去,你也不能去,我不放心……”于是老章的眉毛又竖了起来。
我不理他,丢了毛巾去给霞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