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11-11 18:16:00
关梅想麻烦我的事说难也不难,说不难也难,她想让我帮她给她母亲送一个她今天一早在大悲寺求的平安符——大悲寺的平安符很灵,据说,尤其是年初一这一天求的——她母亲现住在XX省XX市XX县XX乡XX村。我一听就有点晕菜,犹豫了三秒,张口说了个‘好’。
去关梅老家虽然要火车转汽车没准还要坐一阵拖拉机但还算不麻烦,相较而言,麻烦的是我怎么拿到那个平安符?它早已作为关梅的随身物品被交警带走了。
其实,在做这个决定前我和关梅有过小小讨论。
我认为没必要专门跑一趟,啊,我自然不是嫌麻烦在推诿,而是因为,关梅出了事,丨警丨察自然会通知她家人,物品也会归还。关梅露出了颇为感叹的表情,然后解释说,平安符是为她的亲生母亲求的。她着重点出‘亲生’两个字,我实在有些奇怪。见我没听懂,她继续解释起来。
原来关梅在很小的时候就被亲生母亲送人了,养父母对她很好,但成长过程中总是能听到一些风言风语,于是等她高考完后,养父母就主动告诉了关梅她自己的身世。得知真相后的关梅大哭了一场,养父当场表示,无论怎样,爸爸妈妈都会爱她一如亲生,要是她想去认回亲生妈妈,爸妈也不会反对。
我赞,“你养父母很伟大啊。”
关梅黯然沉默一阵,然后道,“我爸爸是这么说的,但我妈妈……她,不愿意……”
我的赞转作叹,但觉得关梅养母的反应非常合乎人常。关梅其实也这样认为,她不怨恨养母,但也放不下亲生母亲,于是偷偷和亲生母亲联系上了,还跑去见了一面。这不,过年了么,关梅和她亲生母亲打电话,想给她老人家买新年礼物,遭拒。
遭拒的意思就是,关梅的亲生母亲不要礼物,不但不要礼物,还要关梅以后不要再和她联系。
“那个妈妈是真的,真的……”关梅的话卡住了,像旧时录音机卡带一样,循环播放着‘真的’两字,好一会儿我才把后文等出来,“不喜欢我……”
关梅很哀伤。
我安慰她,“其实子女和父母间也是讲究缘分的,缘深的、就亲近,浅的、就疏远。”
“你的意思是,我和我亲妈没缘分?”关梅问。
“不是没有,是比较浅而已。”我道,“缘分这种东西,要靠修的。”
“你是在哄我开心么?我才三岁的时候,亲妈就不要我了,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这叫有缘分?”关梅哭了,“我本来以为我什么都不记得,可是一回到村子,不要人家指,我就自己摸到了家门口……”
之后关梅哭了很久。
我没有劝,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劝,我就属于那种没有父母缘的人,一出生就被祖奶奶带走,对亲生父母完全没有印象,祖奶奶也不允许我有印象。至于子女缘,也不会有的,至少头一个没有……
胡思乱想了这么会功夫,关梅哭声稍歇,我趁机问她,既然她亲妈都说了不要礼物,为什么她还想去为她求平安符?关梅说,在她仅有的那次登门访母中,她看见她母亲在吃斋念佛供奉神灵,所以想着,既然一般的礼物亲妈不要,平安符这样的东西肯定是收的。就这样,年初一起了个大早,为亲妈求了个符,却没料到遭了噩运。
而这个符,关梅不想让她养母发现,“妈妈会伤心,”她咬着唇,泪眼继续婆娑,“我已经很不孝了,我不想死后还让妈妈伤心,所以……”
这个‘所以’里头的意思我懂,因此我答应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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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清楚了一些必要的细节后,我开始准备送关梅上路。东西都是现成的,我还特意去甄阿婆那买了纸钱元宝,给她烧了不少,接着燃符请阴差。临告别时我叮嘱关梅说,头七夜别去亲妈那,以免被亲妈供的佛荫伤了阴身。她黯然回说,必定是要回养父母家看看的,养育之恩没报,她愧对他二老,只有期待来世了。
我也没啥可说的了,道了句珍重。
关梅走后我找了张纸出来,把她跟我说的去她亲妈家的路线路画了出来——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不记下来我很快就会忘——放下笔就开始犯愁,那个平安符现在在哪呢?
在医院?早上发生的车祸,现在都半夜了,估计早就通知了家属。就算没有,关梅生前遗物也应该被看管着,该怎么去拿呢?
我旋即有了主意,上床睡觉,天亮的时候我给程生打了个电话。电话那头他一口应承,五分钟后他给了我一个号码……总之一番周折后,我被专人领着,来到了H市某医院太平间外头,关梅和她的遗物还留在这里。
那人问我,“想看看死者么?”
我摇头,他了然的‘哦’了一声,然后从一旁的收纳屋中取出一堆东西,有衣物和一个小皮背包。我接过背包,打开,按照关梅昨夜的指点,在背包内侧的衬袋中找到一个紫色丝绒小袋。打开一看,就是它了。
将平安符装进口袋,我道谢离开。
我没有立刻动身去找关梅的亲生母亲,而是等到了她头七之日。关梅果然来找我了,说想跟养父母说两句道别话,希望我能帮帮她。我拒绝,劝关梅说,缘分尽了,就安心的去吧,别再给活着的爸妈增添困扰了。
关梅很懂事,也很听劝,虽然伤心难过,但还是洒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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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初八,我准备去那个XX省XX市XX县XX乡XX村,临出门前接到霞的电话,她乐乐呵呵跟我道新年好,还说已经在上海了,今天第一天报道。我问她感觉怎样,霞连说了几个‘还行,还不错’,然后问我啥时去上海看她。我说,你有什么可看的?在霞抗议声响起时,我赶紧追加了一个时间,“十二吧,”我估摸了一下,从那XX省XX市XX县XX乡XX村回来后我还想休息一天,十二是个好时候,“正好周末,我去了你也有时间陪我。”我于是追了一句。
霞又乐乐呵呵了,直说‘好’。
放了电话我有点感慨……任凭谁在这样的境地都会像我这样吧,这一边是生、那一边是死,这一边欢乐、那一边哀伤……
我的修行啊,真是不够不够太不够,就像老樟树以前说的那样,当天师这么多年了,还是看不破生死。
唉……
甄阿婆在后院喂鸡,大宝在发呆兼流口水,我摸摸他的头,说了句,‘乖’,跟着便听见甄阿婆的咳嗽声。
“甄阿婆,”我叫着,边朝后院走去,“生病了啊?”
“咳咳!咳咳!”甄阿婆冲我摆摆手,“受了点寒哟,不妨事,喝碗姜汤就好了。”
我蹲在门槛上,支着头问,“我的小鸡还乖不乖?”
“一哟,咳咳!”甄阿婆回道,“还别说,木子啊,你这小鸡真乖哟,通人性哟,我说什么它好像听得懂一样!”
二百五就在甄阿婆脚边啄米吃,听到夸奖抬头拿晶亮的豆眼看着甄阿婆,还扇了扇翅膀以示愉悦。甄阿婆‘嘿嘿’笑了起来,一叠声对我说,“看见了吧,看见了吧!它知道我在夸它。”
我也呵呵笑了起来。
“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小宝,”甄阿婆道,“你看怎么样?”
二百五立刻伸头探抓的,简直翩翩起舞了要。
我觉得没有‘二百五’这么标新立异特立独行,于是摇头,二百五立时便‘唧唧、唧唧、唧唧唧唧!’的叫个不停,翻译过来就是‘抗议、抗议、严重抗议!’
“挺好的呀,”甄阿婆讶异道,“刚好和大宝做个伴,当大宝的弟弟吧!”
于是我就又有点感慨了……甄阿婆照顾痴呆大宝二十多年,如今二百五总算填补了一些遗憾,我还能说不么?当然不能呀,所以我转口赞了个‘好名字’!
这一下,人鸡皆欢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