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10-3 7:42:00
夜别寺庙,风轻虫悄。月光下,沟隙边,下山路道道难。
难,却难不过心中天堑。
“大师不懂情为何物,因是迷茫。”她道。
掬一捧溪水,荡去脸上汗意。再掬一捧,月在掌中明。迷茫么?无可否认。
“迷茫生劫,大师在劫难逃。”她道。
采几枚野果,生嚼下肚,清凉带涩,一如此时心境。是逃,还是不逃?
大路两端,东西相陌。各有各的际遇,各存各的宿命。此时真切犹豫。
佛陀,求你指引。
盘膝打坐于路口,漫漫长夜倏然而过,张目,见朝阳如丝如缕似艳非艳,三两牵牛童子出现在霞光中,喜悦的牧歌从稚嫩的喉咙中唱出。
西边清孤,东边世俗。
无情在西,有情在东。
何去何从?
佛陀,弟子愚鲁,依旧不懂该如何选取。
晨风拂过,低语隐约响起,怕了么?怕了么?怕了……么……
似见乌黑发丝被风吹起,在颊边荡漾,青衣女子嘴含嘲讽浅笑,“大师若不知情懂情,如何绝情?”
突闻急呼声传来,他立时转头,看见牛不知何故发狂而奔,背上牧童惊哭不已,急剧颠摇下摔落在地。牛目圆睁,牛蹄高举,牧童性命危在旦夕。他一跃而起,足尖用力,身形一晃远奔数米,怎奈相距太远,眼见施救不及。
他心中大叹,若无适才犹豫,若及早一步东行,便能将稚童救下。
不知为何牛却再度受惊,后腿发软,前蹄落在稚童脸侧。童子爬开数步,牛奔走不见。
待他赶到时,在牛蹄印中看见一尾小蛇。细弱身子断做两截,尾尖轻颤。
他合什低头而望,口中喃喃自语,“是你,惊了牛?”
蛇首微抬,垂死中左右摇晃一下。
“难道是你救了那牛背童子?”他惊讶。
蛇首轻点。
“阿弥陀佛!”他合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断蛇俯首,似是疼极,开始在地上翻滚。
他取出饭钵,将两截蛇身装入,道,“我敬你有大慈大悲救人之心,待你归去时,便念经超度于你。你且宽心,来世必有好造化!”
朝东续行,是夜,栖宿山野小庙。
行过功课,取出饭钵,只道蛇已殒命,未料小蛇断身相连,蜷成一团,见他,便仰首示意。
视线先被蛇身围绕之物吸引,但见五光十色琉璃珠。不知何时,琉璃珠自包中滚落进饭钵,如此救了小蛇一命。
耳旁再响青衣女子之声,“此物欲赠有缘人,”……“缘来大师自然就知。”……
心中如何不惊叹,原来便是此缘!
翌日清晨,拜别主持而去。他意欲继续东行,却将饭钵留在庙后竹林。原道缘尽于此,未料尚有再见之机。
再见已在两年后。初以为是故人自远方来,一声‘是你’无意而出,再接一句,“不是你……”
一样的眉眼,不一样的风情。
“妾,佘氏,贱名琉璃。”琉璃笑颜媚极,乃妖之媚,“在这姑苏城中抛头露面,开了家脂粉店,不求其他,但求再遇。如今,终于夙愿得偿。”
“为何要入世?”他道,“为何不清修?”
“清修苦,清修慢,”琉璃撩发而答,神态风流,“食、玩、性、情,清修怎及俗世有趣?”
“俗世酴醾,乱人心智,”他劝诫,“妖性本乱,你若守不住心明,便会入魔道。”
“妾本是妖,成魔又何妨?”
“如若成魔,我会收你!”
“法师,多来往,多顾惜!你若时刻看着,妾便不入魔道。”琉璃抿嘴,娇意从唇角漾至眉梢没入眼际,情愫在唇齿间畅快曝露,“法师一心向佛祖,妾却一心念法师。”
噫!脚步后挪,略有踉跄。
这便是了么?
昔日言语凿凿响在耳畔,清脆的妙音,声声慢,声声重,“授情之人,非我,非人……”
便是眼前女妖?
蹄印中出手相救,琉璃珠因缘而赠,都是为了今日?
退一步, 便是败走三千里。
青铜油灯下,白衣僧人踽然独坐;莲花座上,宝象佛祖拈花微笑。他闭目,面似沉静如如来,其实心海阵阵翻腾。
不知不觉油尽灯枯,佛光消隐,身陷万般黑暗,心魔群出,窃窃私语响连绵……
咿,那女妖便是劫!灭了它!
咿,灭了它,便渡劫成佛!
咿,何必听那李姓女子之言,求知什么情又懂什么情?劫化身女妖而来,正是佛祖垂爱!
咿,灭它,易如反掌!
杀孽呵,杀孽!
愧在心头起,渐聚,化作一叹。万籁消寂,诸魔退散。它不过凭借琉璃灵珠化形为人,它曾舍己救人,它有善心、有际遇、有造化,它与己有缘,它……
它为何如此像‘她’?
又是一叹。
琉璃日日起清晨,时时采花忙,研香,调色……
纵然香粉巧妇,不过魔鬼骷髅。
琉璃轻挽云鬓,最爱飞仙髻,插羊脂玉簪,巧笑嫣然……
纵然红颜佳人,不过魔鬼骷髅。
琉璃每日供奉,诚心祈祷,拜的不是佛,却是旧饭钵一只……
纵然……,不过……
半载时光悄然而逝。僧人憔悴枯瘦,女子灵秀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