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10-1 20:07:00
晨曦轻吐,天际微紫,雾霭如烟。
石笋如针,群峰拥立,岁月如刀,刻下年轮的印记。
身如如来菩提树下坐,六六三十六颗人头骨数珠粒粒温润,在修长的指尖似水一般流淌。念一句佛,数一粒珠。佛如明镜,照出心头纤毫。
忽觉手中一空,如坠悬崖,惊变中变捻为抓。袍袖翻卷,只闻脆响如音律,声声触动心弦,霎时消匿于麻布衣袖的温柔间。
抬眉张目,恰逢朝阳笑颜初露,锦海层层叠涌,金蛇道道狂舞。山风呼然而过,吹动衣襟猎猎。摊掌低头,凝目数珠串绳断口而无言。
呼吸,胸口起伏。散落的佛珠无序无章,折射心头千般紊乱。
佛陀呵……佛……
合掌,面向朝阳,施礼后翩然而退。大殿内,双手将断珠呈送佛像金身之前,屈身跪于蒲团之上,于香火缭绕间默念。
劫来乎?惊乎?不惊乎?
若无来,如何去?
老僧在一侧轻敲木鱼,‘咚’一下,两下,再三下……声声平和,调调如常。
如常。
劫来应如常,但作如是观,可持平常心。
“法师,持珠断几番?”老僧停槌而问。
“一次两次与百次千次,又有何异?”他如此作答。
“法师,明日如何?”
“明日,”他道,“如今日。”
早课后,取出四线黑绳,将数珠重新串好。心头何曾不喟叹,持珠断了几番?自西而东,一路行一路断,今日已经是第一百零七次。
翌日清晨继续独坐于山巅,风如常,石如常,人如常,数珠亦如常般在指尖流淌。一颗一颗,滑过指腹,一声一声,心语难抑。
南无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南无阿弥陀佛,求佛怜悯……
南无阿弥陀佛,佛如明灯……
南无阿弥陀佛,指我方向……
……
又是朝日将出时,邪夜不甘,以地线锁困红日。然,万象更新,金轮终会出现人间。阴消阳涨,是为伦常。
待念一句南无,指尖动作稍显晦涩。捻珠在手犹豫在心。念,还是不念?
忽闻铜铃叮当,脆响缭缭破雾而来,与山谷回音而和,一声长、一声荡,再长、再荡,渐渐你中有我我中藏你。间有蹄声悄起,踢踏落足音不绝,由远及近,停在身旁。
“噫,日出!”来人道。声音清和而宁静,妙音如奏丝弦而扣。
“如此美景,乃上天赏赐,大师何不睁眼欣赏一番?”她再道。
一叹,张目,那一句佛,终究还是没有念出。
她侧坐于灰骡之背,托腮垂目而浅笑,明眸深隐。玉环结发,挽髻飞仙。肤白如凝脂,墨眉一撇似一气呵就。青衣如水,丝绦顺垂,角绣红莲,重瓣而艳,却远不及人之芳华。
眼角锋芒如脱鞘宝剑,谈笑间饮血而归。
起身,合什,施礼后转身正欲离去。来人却咄咄不依,“大师,佛未念完,这便要走么?”
迟了脚步,起了惑心,肩头微耸却不肯回身望。数珠抓握在手心,新结的黑绳牢如仰佛之心。为何怕?为何惊?为何惴惴而不安?惊断?断又何妨,再结便是!佛设劫,是修炼,是涅槃,是脱胎换骨,是浴火重生……
佛在心头坐,便如身处明镜台。
因是合什,回曰,“佛在心,不在口。”
“不在口,为何要念?”
“念的是心,不是佛。”
她却笑,道,“原来大师心中,不曾有佛。”
“阿弥陀佛,”他侧身施礼,“施主既如此想,便如此说。万物在心,在施主之心,也自在小僧之心。小僧告辞。”
“大师!”
驻足。
“那,明日……”她似有游移,“再与大师相会罢……”
又一日,依旧独坐树下,与昨日相同,最后一句佛念出之前,听到铜铃悠悠响。
“大师,莫辜负良辰美景。”她道。
再一日……
整整七日,日日如此。
缘何?
于是,他决定在最后一刻不再受扰,舌尖滚过那一句‘南无阿弥陀佛’,结绳应声而断。同时而起她一声轻叹,“噫……”
唇,紧闭不言,目,巍然而张,见脱了绳的珠零落散乱埋身尘土。
一零八……
拖延了七日后,终至。
她伸指拈起一枚头骨珠,眯眼向阳细瞧,笑,“原来大师来自西方。”
他不语,只是垂首,轻轻,一颗一颗捡拾数珠。沾惹尘土,是为不洁,被他人所触,是为不敬……佛陀,降罪吧……
劫,来吧……
“见过,这样的佛珠!”她自顾自而续,“密檐灵塔下,高僧坐化,弟子取其头骨,打磨成珠,以香火供奉,经百年,成法器。端的厉害!”
他不由好奇而问,“施主修何法?”
“道法。”她笑,“身负契约,以道法诛妖降魔。我与大师,可算同道。”伸指郑重将数珠奉还,她再道,“适才好奇所致,忘形下碰了大师法器,还请勿怪!”
光头轻摇。
素手一翻,润玉一般的掌心静卧一颗剔透五彩琉璃珠,宝蕴风流光华天成灵光四溢,她恳挚道,“此物乃我无意所得,赠与大师罢!”
头,再摇,“不知者无罪,施主勿需介怀。”
“实话相告,”她不肯收手,“此物欲赠有缘人,大师实乃媒介。”
原来如此,不由哑然。接过那琉璃珠,珠在掌心而滚,折射肌肤纹理,美似一幅画。
“多谢大师相助!”她抱揖做礼。
“何谓有缘人?”
“与大师有缘之人,”她轻笑,“缘来大师自然就知。”
他还以微笑,施礼后便待退去,却再度被唤住。
“大师有烦心事?”
默,后而问,“施主如何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