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9-12 19:45:00

烛火摇摆不定，忽闪忽现，渐渐地，一个身着喜服的新娘垂手直立的出现在我面前。她梳着妇人发髻，珠花步摇，额发已拢，霞帔吉服绣着精致花纹，看上去真是华丽极了。但她的表情，很哀伤。

眼前的姜如意是一个不快乐的美丽新娘，不但不快乐，而且，她身上好像缺了点什么。我将她细细打量几遍后即发现，原来是她没佩戴耳环，满头珠翠中唯独两只耳朵光光秃秃，显得很不合宜。

边上又出现两个人影，一个丫头和一个喜娘，丫头手捧一大盘金玉首饰，喜娘上前在托盘里头挑拣着，边碎叨叨艳羡，“小姐修来的好福气，这些首饰啊件件都是稀世之珍，姑爷好生疼爱小姐！”

姜如意柳眉舒平，悲意褪去，换做一脸的面无表情。

喜娘挑了金凤衔翠耳坠一副，捏在手中向姜如意展示。姜如意眼神飘都不飘，摇了摇头。喜娘于是放下耳坠，低头准备再行挑拣。这时，姜如意慢慢起肩，玉腕从长长水袖中伸出，翻手向喜娘伸了过去，轻声道，“戴这副罢……”

她手中是那只由紫素转交的锦盒。

喜娘先一愣，然后接过，打开一看，喜道，“哟，竟然还有这样的奇珍异宝！”然后小心取出盒内之物，续道，“小姐好眼光，单单留了这一对！配小姐花容月貌再合适不过！”

说话间，一对东珠耳环被戴在了姜如意的耳朵上。

我还真没想到耳环是这么个来历……

戴着窦生所赠东珠耳环的姜如意的头上很快被喜娘压上了一个华贵沉重的凤冠，金光耀目，模糊了她的眉眼，接着，喜娘便将绣金红帕盖在了姜如意头上。在突兀而来的一阵喜乐声中，又有若干阴影陆续出现，簇拥着盛装新娘离去。

行路间姜如意左手略垂，一个纸团顺着柔滑锦罗衣滑下。先是落在地上，跟着被众人踢滚开去。一个落在人群最后的丫头好奇将纸团捡起，展开来一瞧，旋即变了脸色，惊唬后将之抛弃。

皱皱巴巴的纸在空中翻飞，轻巧落在我跟前。我将头凑近，慢慢读出上面的字来。一共八个，笔画缭乱，显然是匆忙写成。

‘将军已知，窦生枉死’。

大概有堂风穿过，吹得纸头一颤一动，一笔一划似老枝枯朽行将纷纷散裂。目光落在末尾狰狞的‘死’字之上，我难抑唏嘘，想不到那个深情如许的公子，在这个特殊时候被迫用这样的方式，和心上人诀别。

莹光又转作暗，不过这次不仅仅只是青光光圈之内的，而是整扇卧室门。跟着，一声幽咽哭泣自门内传出。我从藤椅中站起，两步来到门边，停下，伸手敲敲门框，客气问，“姜姑娘，我可以进来么？”

哭声渐止，一阵后，门内人莺语邀道，“姑娘请进。”

我道谢，进门看见龙玥侧身站在我的床前，脸上泪痕未干，不由皱眉，“姜小姐，人鬼有别，你这样屡屡上这位姑娘的身，实在很伤她的元气。”

“姑娘说的是！”姜如意从善如流，她先自耳边将两只耳环摘下，放在床头柜上，然后翻身躺倒。一道青光在龙玥体内隐隐浮现，头脚流转一周，自七窍溢出，化作细缕重归耳环。

“奴家做鬼数百载，不敢贸然而出，有恐失仪。”空灵之声突然响起，在屋内回荡，“这样与姑娘交谈，可好？”

“很好！”我回，“你的故事我刚才在门外已经看得真切了，不知道还有没有下文？那个穿锦衣的男子也没有出现，你以前见过他没？而且，你为什么不去投胎？”

大概我的问题太多，姜如意被问得懵糟，轻而为难的‘这’了一下后，道，“下文自然还有，只是，奴家羞惭，只敢厚颜转述于姑娘。”

她说话真是十分的，呃，婉转，比如刚才这句就让我琢磨了几秒后才明白过来，原来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这位姜小姐自觉‘羞惭’，所以她不想继续给我放电影，而是口述。

口述也挺好，能有重点听就行。我当即表示了赞同。姜如意未语先叹，叹后又叹，叹得我好生着急。三叹过后，她终于继续了。

接下来的故事简单来说，就是，出嫁之时姜如意收到线报——谁提供的姜如意并没有说，不过我猜是她的丫鬟紫素，而且紫素丫头后面没有再出现，估计提供完这个情报后就光荣了——程远山得知了姜如意和窦生的私情，但又没有实际证据，只好杀窦泄愤。

窦生死后，姜如意满怀愧疚和思念，且对白发夫婿程远山的心狠手辣十分的怨愤。怨愤之后呢？

能忍得一时恨卧薪尝胆的是越王勾践，能用女色相诱最后咸鱼翻身的是媚娘武氏，能借一身武艺舍身留名青史的是壮士荆轲……这些案例都不适用于姜如意，身为弱质女流，她什么都不能做，什么也没有做，除了自我折磨。

茶饭不思郁郁寡欢了一阵后，姜如意生了一场大病，病得气息奄奄随时就会登天。但是——这真是一个令人感慨的‘但是’啊——一个人的出现，将姜如意从生死边缘拯救回来。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窦生。确切的说，是窦生的魂。

窦生的魂对姜如意说，被她拒绝后，他先是在闹市浑浑噩噩的走，突然有人用布袋套住了他，然后就被毒打一顿，打得很惨，口吐鲜血头破血流，打完了就被丢弃街头。后来家仆寻到了他，请来医生，说脏腑碎裂没救了，天还没亮，窦生就一命呜了呼。

死了以后的窦生心牵姜如意，于是就飘啊飘的，回到了姜府。徘徊一阵，无处可去的窦魂索性附在了那对东珠耳环上，于是就这样跟着姜如意又去了程家。按照窦魂的说法，他一开始是很不甘心，也很恼恨，可是看见姜如意如此愁眉不展，他就心软下来，终于在见到姜如意快病得香消玉殒时忍不住现身相见。他想劝姜如意好好活着，而且自己也想开了，打算和她道别后就此离开尘世，可是……

“奴家实是心中难舍，于是便苦求窦郎再留几天，奴家想与父母大人诀别，然后跟随窦郎而去。”姜如意切切凄凄而道，“奴家不求生能相守，但求死后相随，窦郎应允，先与我相伴了三日三夜，我们……”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微，低到最后我几乎听也听不清楚，连声追问下，她勉强提高了声音，“我们便有了私情……”

我好生意外，大大的‘啊？’了一声。

我不是意外姜如意竟然会不守妇道和窦生玩干柴烈火，而是，鬼没有实形啊，怎么能和人有私情？后又想，也许他们只是意识上交流交流，口头说说我爱你抱你摸你捏你等等等。

“温存如…治病良药，几日过后，奴家的病便痊愈大半。”姜如意继续带着羞意的叙述，“窦郎愈发相劝，高堂在上，奴家尚未尽孝，实不应起轻生之意。奴家心无主意，唯有应允。如此日而复日，窦郎便不说离去，时时与奴家耳鬓厮磨。不知不觉中渐渐过去数月时光，奴家竟然有了身孕。”

我又‘啊？’了一声。

怀了窦生鬼魂的孩子之初，姜如意一点都没有意识到，毕竟没当妈妈的经验。而她的正牌老公程远山也毫不知情，因为自从把姜如意娶进门后，他就没和姜如意亲热过，直到四个多月显怀时，程远山才从下人的嚼舌根中发现自己的头华丽丽的绿了。

程远山乃镇关将军，国家重臣，而且还和当朝皇帝沾了点亲，所以这事一出，立刻朝堂哗然。程远山表示断不可原谅如此无德无耻不守妇道的女子，坚决要求从严从重论处。于是，皇上问罪，姜父因教女无方遭贬，官爵全消财产全部没收，姜如意也被御赐三尺白绫。在说到祸延父母宗族之时，她呜咽哭泣良久。

后来为了能继续与窦生在一起，临死前姜如意将耳环吞下了肚。

但成了鬼以后的姜如意却没能如愿和窦生重逢，只因窦生的鬼竟然不见了！姜如意不肯死心，她拒绝投胎，藏身耳环躲过了勾魂使者。之后找啊找，一找找了几百年，却一直无果，直到不久前，耳环机缘巧合落入了龙玥手中。

令我惊讶的是，龙玥的祖先居然是姜家的旁系亲属，而身为龙玥的男朋友的程生，与程远山的关系则比我猜想得更加亲近，他其实是程远山转世！

有这样的前尘往事，姜如意如何肯甘心见龙玥与程生在一起？于是开始从中破坏。不过她的目的只是想让龙玥和程生终止婚约而已，倒不曾有害程生之心，甚至她心中还颇有愧疚，毕竟是自己轻浮在先，伤害了程远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