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我再没有看见素青的身影,也没有借妖力作怪的头发丛,况且在这么大片湖里寻找一条小蛇的尸体也不太现实,所以我无法确定素青的生死。退一万步想,即便她没死,但一定重伤在大梵天印法力下,估计得修炼个三五十载才能复原,至少南迦暂时安全了。
未能亲手收服她,我难免有些遗憾,随即捏着两块裂玉自我安慰,还是有收获的不是。
临离开前,我忍不住游近望天牌,伸手摸着那个‘卍’,心有余悸的一叹,兄台见谅,刚才看错了你,原来你是真霸道来不是假霸道……
返身游走。
上了岸,觉得累极了,遂向天躺在地上,手脚摊开呈‘大’字状,好比死尸一具。恢复了力气后一看两只胳膊,惨啊这个惨啊,细细红血条布了个遍,都是叫那头发丝给抽的。
我躺了许久,躺到衣服半干,这才爬起来一步一摇的走了,一直走到‘家’。
众星隐退,启明星升起,独挂天空,亮而璀璨。
大宝仅着短裤衩靠立香烛店门楣旁,见我走近,无语而望。
我冲他笑了笑,拱手作揖,放下手的时候说了个‘累’,掏出钥匙开门准备进屋睡觉。推开了门,脚一拐又绕了回来,从口袋中掏出玉观音双手捧着递到大宝面前,我问,“鬼差大人,认识这个么?”
他两条蚕眉一搭两只豆眼一扫,文绉绉反问我道,“你可知修罗佛?”
“只知道修罗,”我老实答,“不知道修罗也有佛……”
“一劫难渡,遁修罗道,成修罗佛。”他继续文绉绉,“此玉乃修罗佛之物。”
我皱眉追问,“他到底是谁?”
大宝摇头,一身白嫩肥肉乱荡。
我不明白莲华君是不想说还是他也不知道,但是我清楚的感觉到,我陷入了更大的一团迷雾中。
迷雾说来就来,迷雾入了我的梦。不知道是谁的结界,我估计是莲华君,因为祖奶奶本事貌似没这么大。莲华君没有露面,确切的说,压根就没有人在结界中出现,出现的是一段对话。
一段由一男一女一人一句互答而成的对白:
女:大师有烦心事?
男:施主如何得知?
女:眉皱着,心乱着,大师烦心之事,不小。
男:阿弥陀佛!小僧修行太浅,让施主一语点破。
女:大师可想算一卦?
男:祸福生死皆有天定,算也无用,不如不算。
女:若是天定大师不能成佛,大师也不想算?
男:此乃施主口中之言,非天定之语。
女:天定此数,如若不然,大师如何会遇上我?
男:愿闻其详。
女:鄙姓李,乃大师机缘之人,为大师指点迷津。
男:是何迷津?
女:劫难。
男:劫难非难,劫难是福。历九九八十一难,方成佛。
女:大师一劫抵那九九八十一,大师难渡此劫。
男:万劫皆难,岂独一哉?
女:情劫将至,大师必有感应,何必故作超脱?
男:阿弥,陀佛……
女:大师不懂情为何物,因是迷茫。迷茫生劫,大师在劫难逃。
男:出家人绝爱绝情,小僧无需知晓情为何物。
女:情乃天生,无弃无逃,佛受其苦,方知该当绝情,方知如何绝情。大师若不知情懂情,如何绝情?
男:那,何为情?
女:能解大师之惑者,非我,非人。大师请往东行,见山见湖,便见机缘。
男:非人?
女:呵,佛看众生,众生皆等!大师,莫让一叶障目,瞎了眼盲了心。
男:善哉善哉,多谢施主指点。
女:莫言谢,我有所求。
男:何求?
女:求大师九百年的照拂。
第二天一早,我在高亢的鸡叫声中醒来。
那是甄阿婆养的大公鸡,大红冠子花外衣,威风凛凛器宇轩昂,占领着香烛店后院独自称王,妻妾成群儿孙满堂。呃,不过大部分儿孙都让甄阿婆拿去换了柴米油盐酱醋茶。
我睁眼看着天花,听着一墙之外的公鸡喔喔喔母鸡咯咯咯,不知它们在聊什么,聊得热闹极了,估计是哪儿虫子多哪种菜叶子好吃等等这类更贴近鸡生之琐碎,肯定不会又是佛又是情又是劫的尽说些含混不明的话。
我不肯费脑筋猜,听见就当没听见。该来的自然会来,安心等着就是。
我等来了一只箱子,下午的时候,由专人送到。
非常非常精致的樱桃木箱子,周身凸雕着花草叶纹,做工细巧无比优良无比。单这箱子就是极好的品,让人不由遐思这里头装了什么高级东西。
我满面堆欢小心打开,看到里头的东西,不由又是不惊讶又是惊讶的轻轻‘啊’了一声……
金色丝绸裹在柔软内垫上,厚而牢固,一左一右各嵌着一只锦盒和一只钧窑瓷瓶。
让我不惊讶的是锦盒,它已经不是第一次见了。我将锦盒取出,打开,五块小金块金晃晃要亮瞎我的眼。一块块捏起,在掌心颠了颠分量,再一一放回原处。
让我惊讶的是瓷瓶,它可不在协定好的报酬里,这里头又是什么呢?
瓷瓶里装的是茶叶,拈起几根放在手上轻嗅,沁人心脾。伸舌沾舔,将茶叶卷进嘴里细细品咂,微苦,苦后带香,香满唇齿。这么优质的茶叶,活到现在我只喝过一次,这是我在酒店里喝过的龙井……是明前还是雨后的?这倒是真不记得了……
我不死心的把木箱再翻了翻,展开那衬垫丝绸布,上面另有乾坤。我看见十二个繁体字,以毛笔书就,字体含蓄内敛,曰:“忘世塵 破緣機 償債舊 碎音觀”……
我没读懂,多读几遍突然醒悟,顺序错了,应该从右往左。
手一滑,差点打破了这价值连城的古董钧窑瓶。难道我早已见过他?
他穿唐装,他戴墨镜,他轻易便能左右我的思路……我深深叹了一气,原来我请他喝的是他请我喝的茶……
放下手中东西,翻出霞给我的老城区地图,盯着那一片乌压压的旧房破顶我开始没由来恍惚,昨夜那段对话生生挤进我的脑海里。
她姓李,是李清溟么?嗨,还有什么好怀疑的,必定是她!
他自称小僧,是出家人,想修行成佛,却难逃情劫入了修罗道。
她为他指点迷津,他照拂她九百年。至于那照拂之物,恐怕便藏在我眼前这副地图里。
修罗是邪神,修罗佛自然便是邪佛。人入此道,纵能长命又如何?祸福实实难定。我叹着气,难怪那人一露面必戴着墨镜,目通心灵,要是让我看见他的眼,我肯定一早就能把他身份认出。
跟着我不禁摇头,连摇好几下,李清溟你这大天才怎么做人这么不厚道呢,指点不如不指点,一指把人指进了修罗道……啧啧,这不是典型的把人卖了还要人家帮着数钱嘛……
但是,邪佛也是佛,法力通天,我功力难及他十之一二,他为什么要舍近求远找我来对付素青那个妖,还用那么隐晦的方式引导我暗示我?
还有,他的玉牌为什么会在素青手中?我记得第一次见到这裂玉观音的时候,是在那辆和我甚有缘分的出租车里,那秃顶的日班司机曾说这玉是余军的小姨给他的,还说这是余军妈妈的遗物……
那从没露脸的余军的妈妈和素青这妖怪又是什么关系呢?会不会她就是封妖塔封的妖?素青费尽心思甘冒奇险诱我下湖,是想救她么?
谜团接踵而至……我有些头疼,思考一向不是我的长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