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他连叫也不叫了,开始在桶里游。真是游的啊……一身骨头完全软化,完全是条蛇的模样,扭着,窜着,动作越来越急,越来越快,越来越失控。这么小的桶,还只装了半桶水而已,竟然叫他游出一个漩涡来。木桶开始整个儿晃动着,前后左右的摇,幅度愈发的大。我使着木剑绕着桶走,不时的这里挑一下,那里压一下,尽量保证木桶别倾翻。
正转得我头晕的时候,木桶终于缓了下来。我想去看看余军又在想什么花招,刚探了头,却见一根细长粉色之物从桶中伸出,刷的一下冲破了六芒星阵。
我一喜,意随心动,手中的桃木钉及时射了出去,正正将它钉在木桶内壁上。只听桶内的余军发出一声沙哑的低呼,跟着便没有了动静。
被桃木钉钉住的是余军那条妖化了舌头。我看着桶内,余军已经气息奄奄,他极力抬起眼皮瞥我一眼,然后闭了眼喘气。此时我有些佩服素阿姨的妖力来,死死占据着余军的身体,任凭我如何逼迫也不肯离开。
看来还是得下点猛药。
我向南迦要雄黄酒,他说没有,不得已我掏出五十块钱递给他,让他去帮我买一瓶来。南迦立刻就去了,半个小时后,果真拎着一瓶雄黄酒回来。
我撤了木桶的红绳,一把揪起余军那颗湿漉漉软哒哒的头,掰开他的嘴将酒灌了进去。他边喝边呛边挣扎,还不时发出嘶叫,却因舌头被钉住闹不出更大动静。一瓶酒灌完后,我将手一松,余军沉入水里。
约莫十秒后,他有了新的动静。先蜷缩着,蜷成团状,然后一震,四肢展开,然后再团着,再一震后展开……就这样,随着每一次的震动动作,细如游丝黑色妖线从他的身体渗出。
我擦了把额头的汗,心说,不容易啊,终于把你给逼出来了。抬头看着南迦,我问,“这酒多少钱一瓶?不会刚好五十吧?找的零钱呢?”
南迦一怔,然后忙不迭的掏裤兜,掏出一把零钞来递给我。我接过,数了一下放回口袋。
足足半个多小时后,余军终于停止了那个一团一震的动作,他脸色苍白,弱得好像给他一巴掌就能立刻要了他的小命一样。我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瞳仁已经恢复了正常。
桶里的清水已经变成浆状,一半是因为刚才我撒的那炉香灰,另一半却是因为妖线之故。虽然被外力加老酒逼出了宿主体外,妖线却依旧生机勃勃的在桶里蠕动,细而密匝,令观者头皮阵阵发麻。
我将脸伸进桶里,好好欣赏了一番。妖线纷纷沉底,避之唯恐不及——它们当然是在躲避我的法力而不是……咳咳……
我将桃木钉拔起,边把余军那条细长舌头拽在手中,“我的剑。”我头也不回的使唤南迦。
接过南迦奉上的剑,先横在手中比划了一下,南迦发出一声惊呼,“女施主,你这是要做什么?”
“把多余的舌头给切了呀!”我回,“这段舌头是变异而出,想指望它自己缩回去是不可能了,只能切。”
“这个,不行……”南迦有些着急了,“在佛祖面前行此等事,只怕有所不妥!”
我腹诽,又不是杀生,不就见点血么,怎么就不妥了?和尚真是穷讲究,麻烦得很!索性故技重施,我将剑尖朝外一指,奇道,“哎,那是什么?”南迦转头开始寻找。我收剑便是一削,余军发出怪叫一声,翻眼晕去,舌尖鲜血如水一般长流。
血一流入桶中,妖线们就炸毛了,纷纷将首部探出水面激动得扭动起来,彼此摩擦发出沙沙噪音,扰人心神得很。接着,我的耳边穿来南迦连声宣佛号,外加‘罪过,罪过!’,这声音却更加扰人心神。
“一点都不罪过啊大师,”拎着那半条舌头朝南迦挥了挥,南迦脸上血色迅速褪减,但他坚持着不退半步,于是我继续和他讲道理,“我们这是在救人呀,救人这么积功德的事情自然宜在佛祖跟前做哟!”
“这……”南迦做瞠目结舌状,不过一会儿就回过神来严肃而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修行在于心,若存功利之思,则会误入歧路堕入魔道!”
辩论这种事情我不是他对手,所以我决定闭嘴。何况对南迦来说,恐怕让他更难以接受的事情还在后面……
伸手将余军拎出水面,我个子不够有些力有不逮,干脆爬上供桌,抓住他的肩膀甩着。余军浑身的骨头还是软的,所以像在甩橡皮人一般。连甩十数下,将他身上的水甩去大半,连同那些附身的妖线,之后我将余军递给南迦。
南迦训斥归训斥,但面对余军丝毫不敢怠慢,立刻伸手小心接过打横抱着。余军的头和腿全部耷拉下来,快要垂在地上。
此时南迦脸色更差了,也不教训我了,转而问我接下来该怎么办。我反问他想让余军活还是死?南迦面露愕色,大概觉得我这个提问是废话,但他的修养约束着他,于是他很淡定而礼貌的回了我一句,当然是想让他活。
“想让他活就好办!”我道,“他需要调养,还需要借助佛荫祛除妖力剩余的影响,所以大师你得收留他。”。
“这倒不成问题。”南迦回答,跟着问,“只是不知小僧具体该做什么?”
我心一宽,南迦要是不收留余军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他,遂面带笑容回,“简单,只要把他放在床上,然后一日三餐你吃什么就喂他吃什么就好。短则一月长则半年,余军就会彻底摆脱妖力。不过,他要想恢复得和以前一样是不太可能了,但是变化也不会太大,也就脖子长了点说话不太利索点走路歪歪斜斜点而已,我估计,总之看上去肯定比他现在这副样貌更像人。”
南迦低头盯着余军陷入沉默,我没有打搅他,我猜他在忏悔,可能觉得余军变成这个样子他也得负一部分责任,毕竟他明明知道素青是妖却一直放任。
有两个疑团一直在我心头绕啊绕……
其一就是,余军竟然是素青的侄子?我当然是不信的,妖怪怎么可能会有人的侄子?以前我以为素青不过是母性泛滥,捡了余军来当侄子养,就像现在人喜欢养宠物一样。可是,如果我之前的猜想是真的,那两架子骷髅头一是南迦一是余军的众位前世们,那么,事情就另有蹊跷了。
其二就是,那蛇妖怎么知道我姓李,还控诉说我屡屡坏她的事?难道她跟我们李家的纠结缘来已久?估计祖奶奶又跟我藏了私!哎,这老太太,让我说她什么好?!
这些蹊跷得日后在寻找答案,当务之急是先要把这一桶妖线给处理掉。放在这里是不行的,妖线乃素青妖力所化,看上去耗费了她不少修为,等我的制魔咒失去效用,它们就会主动回归母体,上演一出妖蝌蚪找妈妈的戏码。我已做好打算去伏那蛇妖,当然不能让素青重获这些修为,那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嘛。
至于到底该怎么办,我已经有了想法,只是又要破财了。唉,钱总是花的比赚的容易……
我客气的请南迦把软骨余军先送回禅房去,让他躺着,再给他的四肢做做按摩,呃,至少得按个一个小时,哦,不,一个半小时。
南迦立刻抱着余军走了。
待他身影消失,我将大殿门掩紧,为了保险,拖过供桌拦在门口。
之后用红绳拴着我刚刚切下来的余军那多余的舌头,悬在木桶上方慢慢送进水浆中。妖线们激动起来,争相缠上半截舌头,几秒后,整条舌头被妖线缠得密密匝匝。
用毛笔继续画符,一路画到佛像底座之下,然后将红线垂下,沿着符迹一直伸到佛像的脚丫,再拴了个蝴蝶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