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泥泞的回了酒店,我决定先回房间去整理一下仪表。电梯里还有其他客人,都衣冠楚楚的,一见我立刻往周边散,给我让出中央宽阔一空间。在各种鄙视眼神中我淡然若素,直至电梯中只剩下我最后一个。
洗澡前先将和尚手机掏出,用顺来的充电器充电。大概是关机太久,屏幕好久都没有动静,我捣鼓了一下,灰白的屏幕上出现一个空空的小电池标记。我心中一喜,还好没坏。小心翼翼放下手机,收拾衣物进了卫生间。
洗完后一看表,又是午餐时间。
下楼用餐,途经接待台,我趴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台上问美女前台‘大奔’有没有给我留啥口信。美女前台摇摇头。我点点头,再问她可以不可以把大奔的号码告诉我。美女前台迟疑了一下,面露为难之意。我于是转换策略,问,可以不可以麻烦她打个电话给任先生,告诉他我想和他说几句话。于是美女前台欢快点了点头。
电话通了,前台小姐交待来意,没多久后将电话递给我。因电话线长度有限,我伸长了脖子才勉强能将听筒搁在我耳朵旁,但是刚喂了一声,就听见筒里传来急促‘嘟嘟’声。咿呀,竟然断了!奇怪!
我请前台小姐再帮我按一下号码,她依言照办,滴滴拨号声后,一个女声说,“对不起,您拨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我对着听筒回了句,“没关系,我等下再拨。”
估计‘大奔’在什么信息屏蔽的地方,我吃了饭再和他联系也不迟。而且,等他得闲了,应该会回拨过来。
可是,一直到午餐完毕,‘大奔’都没有如我所料的那般回电话,而拨给他的电话也再没有打通过。我实在不好意思再劳烦前台小姐,于是麻烦前台若是任先生回电了请她帮我转到我的房间。前台小姐自然是满口应好的,我道谢后回了房。
泡了壶茶,歇了歇饭气,期间检查了正在充电的手机若干次,等那个空空的小电池标志出现一道黑杠的时候,我将线拔下,按住开机按钮。一阵绿光闪烁后,屏幕显示出一连串数据,手机开机了。
盯着那些五花八门的功能键,我有些犯了难,我不会用这个手机。
坦白说,我也不知道该用这个手机做什么。除了能帮我窥探一下那个密宗和尚的某些隐私之外,它还有什么用呢?
我无聊的将手机重新插上线,丢在地上任它充电。
将窗帘全部拉开来,我翘着腿坐在舒适高背沙发里,瞅着外头风景发了阵呆。外头能入眼的,我之前描述过,无非是属于老城区的一片绵延破败屋面。
某些单调景观,你看着看着吧,就容易犯困,比如说我现在,那一片黑瓦在烈日暴晒下发出眩晕光芒,刺得我昏昏欲睡。
于是,我就真的靠着沙发背小憩了一下。直到我被一阵电话铃声惊醒。
半梦半醒中我第一反应就是,哟呵,‘大奔’终于想起我来了!于是从沙发中跳起来扑到床上去够床头柜上放着的电话,将话筒摘下放在耳朵旁我一连‘喂’了三声。但是听筒里传来奇怪声音,长长的‘嘟’声,我傻瞪着眼,在持续不断的电话铃声中想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不是房里的电话在响……
那是什么在响?
随即,我的目光落在了正在充电的手机上。
果不其然,随着铃声,手机小小白色屏幕亮一阵暗一阵。
手机在桌上,随着铃响还有些微微震动,我凑眼上去,屏幕里显示出一个人名,三个字欢快的跳着,邓居士。严格上来说,这不是一个人名,而是一个姓邓的居士,或许人家是密宗和尚的信徒,有事找他而已。只是,他电话打得未免太巧了点!关机三年,刚开机三小时就打进来了。我将电话拾起放在手中,犹豫着要不要接,接通了又该怎么跟对方解释和尚的不幸遭遇。
正琢磨着,手机停了下来,我心情一松。也好,毕竟亲口告知死讯这样的事情,不会令人觉得愉快。可是,手机旋即再度响起,铃声刺耳且不依不饶。我只好按下接通键,然后将手机靠近耳朵。我没有先出声,而是等着对方的声音响起。
对方的声音果然很快响起,“堂哥,是你么,堂哥?”
哟,竟然还是亲戚关系……我惊叹……
“堂哥,说话呀!” 那个声音焦急极了,“你这三年去了哪啊?我一直在找你啊!你上哪去了啊!”
“咳咳!”我听不下去了,冲话筒发出点动静。
“……你怎么一关机就三年啊,堂哥……”那人正在抒发怀念,抒到一半变了调,“……哎?堂哥,是你么?堂哥?”
我‘喂’了一声。
“女的?……哎,你不是堂哥?”他先是惊呼,跟着一句质问紧追而来,“喂喂!你谁啊?你哪来的这个手机?!”
我又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喉咙,然后温柔呼唤对方道,“邓先生……”
他立刻毫不客气打断我的话像一只炸毛猫一样爆出一连串问号,“你、你、你怎么知道我姓邓?你、你、你究竟是谁?我堂哥呢?”
啧啧!这不是有来电显示么!
我略加重了些语气,“邓先生,你要是再这样激动下去,我们没法子交流的!你能先安心听我把话讲完么?”
听筒中好一阵没传来噪音,只有呼哧呼哧的急促呼吸声。我其实很体谅他的心情,遂再度放缓了语气,“邓先生,没错,这个手机确实是你堂哥的,至于他的下落……唔,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请问你想先听哪个?”
对方似是有些愣了,隔了许久才迟疑着回了句,“好,呃,好的吧……”
“是这样的……”我开始打腹稿,想让我的描绘尽量美丽而充满希望一些,可是那人很快改变了主意,急急来了句,“坏的!还是先听坏的!”
“你堂哥已经死了!”于是我很干脆来了这么一句,然后等着对方惊呼或者悲哭。等了一阵没等到,我忍不住‘喂’了一下,然后问,“邓先生,你还在线上么?”问完后便听见长长一声叹息,和吞咽口水的声音。
他竟然没有惊得大呼小叫,让我有点吃惊,旋即他说了一句话,让我又小惊了一把。他说,“唉……果然还是让我猜到了……”声音里头,那是相当的苦涩哇。
我不由追问,“你是怎么猜到你堂哥已经死了?”
邓堂弟(暂时这么称呼一下吧)沉痛回道,“他一失踪就是三年,我怎么会猜不到?”
“你们,呃,关系很亲密?”我继续问。据我所知,堂兄弟三年不往来不算稀奇事,如今社会浮躁得很,人人都一门心思想着怎么发财。不过问完这句,我觉得我的话有些傻了。和尚将堂弟的名字存做‘居士’,显然这个堂弟也是拜佛的,大家都是同道中人,联系密切当属寻常。
“我劝过他,他不听,”邓堂弟没有回答我这个白痴问题,只是又一声长叹,“他不听啊……唉……”
这……话里有话……
我的耳朵竖了起来,但邓堂弟没有继续就此展开感叹,他转而问我,“我堂哥都死了,你还有什么好消息告诉我?总不是他又活转来了吧?”
“好消息就是,”我斟酌了一下语句,希望讲得通俗点,让这位邓堂弟可以理解且能够接受,“你堂哥现在正在佛祖前受香听经,也算是以另外一种方式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