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未完全收却,尚有零星几滴,也可能是挂在屋檐、树枝上的水珠,承受不住重力自然落下。啪一下打在头顶,留下一片带着凉意的濡湿。我很是享受。雨乃无根之水,清醒头脑最好。
漫步一会,我招了辆出租车,报了余军家外头那条主街名,想一想,追了个门牌号,都是昨天记下的。司机调头,一刻钟后停在熟悉地方。
付了车资,我小心择地下车。这里街道颇为破烂,大雨过后,地上无数积水坑洼。
上午九点多钟,正是行人出没时刻。尤其在这样的老城区,住的不是老头老太就是无业游民,所以,周围还挺热闹。
几个老太皱着橘皮老脸在一株梧桐树底下纳凉,正堵在前往余军家的入口之处,叽呱方言聊得热闹。我听不懂,却有些犯难。我还没有拿定主意怎样拜访余军,是先礼后兵还是直接杀上门去把那妖约出来单挑?后一种方式显然不适合眼下情境。
便在此时,白影一晃,有人从平房里头迈步而出,我及时躲在一个电线杆后头。一段对白远远传来,让我欣慰的是,她们说的是普通话。
“夏姑婆,昨天给你的方子,好用么?”这应当是白妖,语音很清脆,单凭声音,会让人误以为说话者乃十七八佳人而已。
“好用的,好用的!”回答随即响起,是带着浓重的方言味道的普通话,“谢谢你了哇,素阿姨!”
“不用,”被唤作‘素阿姨’的白妖续道,“天麻用量适当点,甘草可以多一些,毕竟是凉茶,带一些药用效果是好的,但不能拿药当水来喝。”
“嘿,知道呢!”夏姑婆呀呀笑了几声,然后再问,“你,这是要出门哇?”
“是的,我侄子在里头睡觉,麻烦夏姑婆看一下门,别让人进去打搅了他。”素阿姨叮嘱,换来夏姑婆的连连应是。
素阿姨,“那我就先去买菜了,半个小时就回!”
夏姑婆,“好的哇,好的哇!”
脚步轻巧远去。
一阵后一个陌生老太太声音响起,应是纳凉者之一,“他素阿姨真是喜欢这个侄子,照顾是照顾的来~啧啧!”
“是的哇!”夏姑婆甚是有感触的回,“睡觉大过天哟!只要是白天,就没人能来吵醒小军。”
“格撒么子方子?”另一个老太声音插进来,说的是方言,还好简单一句话,我能听懂,问那方子是什么而已。
“方子?撒方子?噢,格个方子……”听夏姑婆的声音有惊愣,我有些奇怪,他们谈论的不就是她老人家昨天死催活催逼余军来帮她找的凉茶食谱么?怎么夏老太太那话听起来好像不怎么上心一般?
“那方子……”夏姑婆又是一声惊叹,声音拖老长,“嗨!港起来老蹊跷!”说着,夏姑婆说话声越发的低,神秘一副模样。我若不是练过,还真不能够听个清楚。可惜几个老太太从此开始又用方言交流,又快又急,我就是听得见也听不懂。但是,我知道她们的聊天内容是围绕着白衣女妖的,‘小军’和‘素阿姨’这两个名字被多次提及,还有啧啧叹声。真是憋气得很!普及普通话什么的真是太有必要了!
适才听白衣女妖的话中之意她半个小时就会回转,我决定在此之前先和余军打个照面做个沟通。借口早已备下,我不禁为自己的未雨绸缪而洋洋自得,于是绕开电线杆,朝入口走去。
走到门前,果然被一老太太拦住,一开口问我来做什么,听声音正是夏姑婆本人。我说我是余军的朋友,来找他借点东西。夏姑婆先好奇问我来借什么?我不慌不忙答,来借手机充电器。边说,边从怀里掏出和尚用过的手机来亮了一下,继续解释说,这手机太老了,已经停产了,买不到新的充电器,但是余军用的跟这个是一款,所以来借用一下。夏姑婆立刻摇头撇嘴,言称余军此时正在补觉,不能打扰。我坚持了一下,夏姑婆于是将余军阿姨搬了出来,道,“小军阿姨交代过的,我也没办法啊,小姑娘!”此话一出引起若干共鸣,老太太们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都是,“是呀是呀,他素阿姨说了的,这个时候不好打搅小军的哦!人家在睡觉,人家晚上要开出租车,一开就是一夜,不好打搅的!”
双拳难敌四手,我在一众老太太的口水中败下阵来,只好乖乖扯呼。
夏姑婆跟在我身后热情唤了一句,“小姑娘,你等一等就是,小军阿姨马上就要回来的!”
转过墙角,选好地方,下蹲一纵,双手攀上一人多高的围墙。虽然墙头满是青苔有些滑不留手,但难不住我李大天师。我蹬着墙壁窜上墙头,双臂一撑,借力越过。
不是我吹,就凭咱这身手,要是当不了天师捉不了鬼怪了,去当个专业梁上君子还是绰绰有余。
但落地时我差点摔了个狗吃屎……
墙里头的地面,比墙外头低了至少三米以上!
要不是我反应敏捷立时伏地滚了三圈,脚踝铁定要崴伤。滚了一身的泥水,我低头看着两手污泥,肚子里忍不住骂娘,这,谁干的?!
用‘沟’来形容我所处的地方或许并不确切,用‘渠’应该更合适。因为这里很宽,目测至少四米左右。就我落地时滚了那几下之后,已然来到渠的边缘。抬头上望,这里距内地面至少三米,距我刚翻过的墙头大概在五米以上。
渠内虽然被雨水浇得泥泞不堪,但却没有积水,看来挖掘时格外处理过,导水性能良好。地和墙都是土面,青苔长得颇厚。就在这厚茸如毯的青苔上,布着不少浅浅S形印迹,与我在老庙外头那个废弃小道里看到的一般模样。我沿着渠往里头走了几步,发觉那些印迹有新有旧,显然女妖素阿姨在此活动相当频繁。我本想找地方爬上去,此时却不由起了好奇,想看看这里到底有什么乾坤。
身后地面甚是狼藉,我在这里滚过、爬过、走过,想不留点痕迹都不行。和女妖翻脸已然势在必行了……我翻翻口袋,哎,又是什么都没带,除了那个老旧的手机。摸出来在手里颠了颠,还挺沉,关键时或许能起点用。
主意打定,行动便不再因顾及而小心翼翼。一路沿着渠摸到头,转个弯便见一个仓库一般的小木屋,黑而矮旧,无窗,只有一张柴门虚掩。未及逼近,便能闻见一股淡淡腥气从门内透出。我耸了耸鼻子,辨别不出是什么,遂再潜行两步来到门边。侧耳听去,门内有呼吸声。
我停下动作专注聆听,一刻后得到结论,呼吸绵长而有节律,里头的那个人或者妖,正在睡觉。
伸手在门上剥啄两下,发出轻微动静,呼吸声丝毫未被打扰,看来对方真是一场好睡。我轻轻推开门,来到木屋内部。
暗,而潮湿,且憋闷。
天光难以透进,只有木门半开偷入的一线明亮。我想了一想,回身将门如常掩好,于是黑暗全然笼罩。稍后,眼睛适应,我便看见屋并不大,三米见宽四米深,靠墙的那一侧摆着一个白色容器,刺鼻腥气和平稳呼吸声正是从那里头传出来。
我蹑足上前,辨出容器乃家庭常用的浴缸是也。整缸黄绿浑浊的液体,已经溢到边缘,似乎再往里头滴入一滴,液体便会顺着浴缸外壁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