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余军索性躲了大路走小路,在老城区小巷子里钻来钻去,幸好是夜里,活动的人不多,钻了大概一刻钟左右,再度上了一条大路,我认出来,就是紧挨着酒店的那条路。
余军的家果然离我住的酒店很近……
我突然觉得这笔生意真的有那么点儿意思,抵达H市不过两天,就巧遇了一系列的人和事。我抚着下巴陷入沉思,问题就出在这个“巧遇”上……
巧合的事情,真是太多了……
收音机里传来悠扬歌曲,一曲江南小调缓缓流淌。尚未曲毕,车便停了下来,我抬头看见酒店那金字招牌。
余军转头对我报了个数,一共一百二十七块,“小姐就付一百二吧,”他再道,“零头免了。”
“不用,”我摇头拒绝,递上二百大洋,“不差这点。”
余军不再坚持,舔了舔嘴将钱接过,找了七十三块,连同发票一起递来。
下车,踏入酒店大堂,慢吞吞走进电梯厅。电梯载着我上升,我的心情却在下降。
我不相信‘巧合’,我相信所有的‘巧合’之间必然有一根线,一根逻辑线。一个无形的手操控着这根逻辑线,将所有的‘巧合’穿在一起。
以往我都很超脱而淡然的在‘线’外观赏、观察,找到逻辑线的连接点,或,找到那个无形的手的弱点,在必要时出手,予以致命一击从而大获全胜。但这次,从踏入H市的头一天起,我就感觉自己不知不觉中成了颗棋子,或曰,一颗珠子,一颗即将被穿在线上的珠子……
我很不甘心!
我想跳出来,我必须要跳出来,这样才能更为冷静和客观,助我抹去眼前层层迷惑人心的迷雾,找到矛盾的根本。
坦白说,所有的问题也好矛盾也罢甚至包括谜团,都可以用简单的一句话来简而概括之——很简单的一句话——抛去所有的修饰和隐藏,再复杂的事物,也会返璞归真。
‘叮’的一声脆响打断我的思路,电梯门缓缓拉开。
~
夜梦中,我与祖奶奶做了深层次的交流,向她详细描绘了这一路发生的事情,各种人物,各种偶然,还有我对‘大奔’主人的疑虑,连带我内心的隐忧和不安,唧唧呱呱好久,连坐出租车花掉一百二十七块这样的细节都毫无遗漏。于是结果就是,祖奶奶被我的话绕晕了,‘pia’赏我一个凿栗,“你废话怎么这么多!”
我心中委屈和恼怒交加,撅嘴不语。
祖奶奶瞄也不瞄我,直接道,“你想那么多做什么?遇见了妖,去收掉她不就是了?!”这句话如醍醐灌顶,将我从百般束缚中解救出来!
假如这个女妖也是线上的一颗珠子,我解决了她不就正是掐断了那根线么!
我睁开眼,从床上一蹦而起。
窗外有蒙蒙亮色,朝阳正在升起。我推开窗,深深吸了口新鲜空气。新的一天开始了,新的战斗开始了……
晨日并没有如我所愿的出现在天空,一大片乌云不知从哪里涌来,霎时遮蔽天日,空气越发闷热潮湿。大雨将至。
等我吃完早餐,憋了至少两个小时的雨终于落下,在天地间挂上一幅雨珠穿成的幕帘。
见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我扬手招来燕尾服服务生,要了杯绿茶。服务生恭敬退去,不一阵端着套骨瓷茶具而来,一共一壶一杯,都是腻腻的灰色,泛着柔和光泽,有扑鼻茶香从壶嘴透出。我暗赞一声,好茶好瓷!目光随着那壶杯而落,然后抬头正欲道谢,余光瞥见一位客人步入餐厅,还是一身黑色无花无纹唐装,依旧戴着副墨镜。他的步速控制得好极,威严从周身溢出,颇有几分器宇轩昂。
我认出此人,正是昨日见到的那个戴着墨镜看报纸的人,看来,他应当也是在此酒店入住的客人,所以次次饭点都能遇见。我收回目光,注意力落在茶杯中那略带浅绿的茶水上,端杯近鼻,忍不住深嗅一口,清香沁人心脾。
“好茶!”
一声赞叹在我左近响起,循声望去,正见那唐装男人侧身坐在我边上的沙发中。虽然看不见他的眼,但他的脸确实是朝向我的,嘴角还有未及收去的淡淡笑容,看来这声赞叹是冲我手中之杯而发。我笑而不语,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住在总统套房就是有优待,连上的茶都与众不同!我忍不住开始惋惜起来,等这笔生意做完了,我得好一阵才能适应贫困生活……
“今年是小年,明前龙井有价无市。”那人谈性好极,我不曾接他只言片语他也只管自己发挥。
我一愣,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茶,难道这是雨前龙井?噫!听说龙井茶好的贵得离谱……我招来服务生,问,“你给我上的是什么茶?”
“啊,龙井茶,”那服务生有些小心紧张头脑的样子,殷勤道,“怎么不合小姐胃口?那我帮您换,请问您想喝什么茶?”
我嘴角有些抽搐,再问,“要,另外算账的不?”如果是记在房费上就不关我事了。
“不用!”服务生答道,“这些都是任先生交代过的。”
‘大奔’……哦,‘大奔’,你安排的如此细致周到却不肯给我引见你家主人是为哪般?我有些惆怅得呆想了一下,回神见服务生依然恭敬的看着我,遂谢辞了他。
“果然是龙井,是不是雨前的就不确定了,”我冲那个向我搭讪的唐装男人笑道,“这位先生真是懂茶,要不要喝一杯?”我只是客套一下,想不到他真的将身前翻放的茶杯拾起,递了过来,道,“却之不恭,多谢了。”
我故作大方的倾倒着茶壶,心中却不禁响起此莫名其妙来蹭茶的男人之前说的话,尤其是‘有价无市’这几个字在我脑海来回翻腾。
滴滴都是钱啊……我忍不住这样可惜……
茶壶本来就小,两杯倒完,只剩了半壶,我决定独享,于是摸出从南迦那得来的手机低头琢磨做忙碌状,边饮着茶边决定再不和唐装男人聊天,省的等下还得跟他分享。那人倒也识趣,默然饮茶不再打搅我。
夏日的雨,总是下得急收得也急。
约莫半个小时候,雨声渐歇。我收好手机抬头望窗外,但见街上行人开始收伞。正好一壶茶见了底,我决定出发去探望一下余军,当然主攻目标是他小姨。
茶香满口,精神正好。我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忽而一个声音适时响起,似有挽留之意,“这便要走了么?”
我转头,只见唐装男人陷在绵软沙发中,一手托腮,一手随意搁在桌面,修长手指轻轻点着杯托,杯中茶只下去一线而已。
我手下不停继续收拾,边点头‘嗯’了一下。
“一道水,二道茶。”他继续发表在我听来有些莫名其妙的言论,“这么好的茶,只喝一道就不要了,不是很可惜么?”
“你……呃,很懂茶?”我其实想问,你多管闲事干嘛?但转念之下觉得这么说太不尊重别人,或许这人真的就是爱好茶,为好茶惋惜而已。
“自然,”闻言他微微笑,“这个结论小姐之前不是已经下过了么?”
“那……”我真诚的想建议说,不如就把这喝二道茶的机会让给他。但话尚未出口,他继续道了句,“要是我品得不错,小姐这壶茶至少一万八一道。”于是,我就改变主意了……
把二道茶给吧砸完后,我只觉肚皮涨涨,忙收拾了东西上了趟卫生间。出来时路过之前坐过的位置,那个唐装男人已经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