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朱婆前,我来到厨房,看见柜中精致餐具,老实不客气拿了两只瓷盘一个瓷碗回了卧室。
先将一只瓷盘放在地上,另外一只搁在茶几,将两只鸭子放进去,倒扣上瓷碗。
取水化开朱砂,写了道避符贴在碗底。这是怕等下请了朱婆来,他老人家突然敬业起来,非要帮我把这五黑一白六个鬼给带走我可拦他不住。避符能遮鬼目,让朱婆眼不见为净比较好。
这次我连酒也不想备了,直接便点了香,没地插,横放在地上瓷盘中,然后燃符请安。本以为朱婆会端一会儿架子,我至少得请个三次他才会出现,想不到一下就冒出了头,真让我意外。
我呵呵笑,“朱婆,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想不到今天在您这我算是长了见识了,您这肚子里,能撑一个船队!”
朱婆竟然一点都不着恼,转头看看四周,啧啧赞叹起来,“哎呀喂,你这混得不错呀!这才几天不见,就住一这么豪华的房子!”
“临时的,酒店里呢,”我摊手,“我穷得快揭不开锅,只好接生意来做,这只是客人客气好招待而已。”
“啧!我看你是真穷啊!”朱婆哂笑,“以前还有杯糙酒喝,现在连水也没了……”
我是真没想到朱婆这么配合,此时倒闹得我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看来朱婆虽然想做女人,骨子里却还是男人,心胸之阔非我等小女子可比。
朱婆往茶几边一高背沙发里头一坐,双腿一跷搁在几上,脚底板正对着贴了避符的碗。我暗暗担心,他要是一脚蹬去踢翻了碗就麻烦了。可是他双手做枕搁在头后,一对凤目斜睨着我,“怎样,招我来又想打听什么?”边说着话边抖着脚,一下一下,颇有节律。
我赶紧报上刚才柳儿告诉我的姓名和生辰。朱婆抬眉想了想,不答反问,“这个人怎么了?你打听他做什么?”
“我替别人打听的,”我赔笑,“做个顺水人情而已。”
“唔,是个俊秀的孩子~”朱婆目露含意不明的光,嘴角有微微笑意,看得我心扑通乱跳起来,不由道,“朱婆,这孩子怎么俊秀了?你为什么要露出一副欲求不满之态?你没把人家怎么样吧?”
朱婆垂目不悦,“木子,你们李家人我打交道多了,论小气,你数第一,论刻薄,你也数第一!”
“过奖,过奖。”我厚着脸皮拱手谦让,然后觉得奇怪,“朱婆,你干嘛叫人家孩子?他死的时候多大?”
“还不到二十。”
“寿命?”我继续奇怪。
“寿命。”朱婆爽快肯定。
这么短命……我忍不住惋惜起来,先是替他,跟着替柳儿。少爷死的早,怕是早早去投了胎,他们俩这一面看来是见不上了……
“那他投去了哪里?”我一连串的问,“转了几世了?现在入的什么道?”
朱婆嘴微张,似是有话想说却忍住了,只是怀疑的看着我,一会后还是没憋住,问,“木子,你又多管闲事了?”
“没……”我本想否认,一想,怎么可能敷衍过去?只好老实承认,“遇见一个女鬼,可怜,真可怜,为了心爱的男人把命丢了,守着爱人住的地方舍不得去投胎。我和她也是投缘,想帮一下……唉……”我深深叹了一气,“可是,朱婆,我也知道,我们李家得亏你这么多代的照料,我是真不想拿这种小事来麻烦你!你要是忙,抽不开空来帮我一下,没事,我特理解!”
“你理解?”朱婆气乐了,“我不理解!木子,我说,我……我对你无话可说!”
“唵?”此话怎讲?
“我要是不说,你是不是又会对我下咒?”话里语气虽然不佳,但朱婆脸上带着笑,我有些闹不明白他是真生气还是装生气。
但不管怎样,真言咒是绝对不能再下了,我立刻摊开双手,“看,什么都没有!朱婆,我这次是真的求你帮我这个忙,不会再使那些坏招了!我祖奶奶已经教训过我好久了,我知道我错了……”
朱婆突然收声,看着我,眼神怪异。我忍不住伸手在脸上胡乱摸一把,奔波这么久,我一直都没顾得上洗脸,难道有了脏东西?
他突然一笑,笑过后又是一叹。
朱婆今天很奇怪……
没等我打探一下朱婆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大姨妈这玩意不经邀约便越阴阳界越性别障碍前来拜访了他,他便开口将我想要知道的东西娓娓道来,“你打听的这个人,转轮王本来三十多年前就已经判了状子打发他去投胎,走的是玉桥,他却不肯喝孟婆汤,就在奈何桥旁等着,一直到现在。等的,恐怕就是求你办事之人。”
我猛点头,然后愁道,“他都到了望乡台了?那……”
过了奈何桥便是望乡台,这是最后回望一眼故乡的机会,然后便是饮孟婆汤重入轮回。奈何桥旁有鬼差把守,过了桥,就没有回头路,他是过不来了……
我也没那个本事送柳儿过去桥那边……
这事我不敢求朱婆,乱了阴间秩序,这罪名他背不起,我也不想欠他这样大一个鬼情。
唉……人力毕竟有限,我没辙了。
“怎样?”朱婆看来想离开的样子,他站起来,续问,“还有什么事情?”
“没了……”我闷闷不乐。
“顽……固呀,木子!”朱婆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我怎么听怎么别扭,我哪里顽固了?我都认命了不是么!可是朱婆开始感慨起来,“说句实话吧,替你们李家办差,烦!尤其是今生的这个李天师,迷糊,冲动,没什么本领却胆大妄为,小气刻薄……”
我越听越奇怪,朱婆说的不就是我么,尤其是后面那个形容词,今天他都第二次说了。我不就没来得及给他准备杯酒么怎么就小气了?不就爱心里想啥就说啥么怎么就刻薄了?而且这一系列的词,没一个好的……
“但是办了这么多年,也习惯了。如今就要说再见,我心头还真有些留恋。”不等我严正抗议朱婆的无端指责,他却话锋一转特有感情的来了这么一句。
我大惊下忘记了申讨,“你,什么意思?”
朱婆继续冲我一笑,“上头来了调令,以后,你们李家的事啊,不归我管了……”
难怪他今天好脾性,我一招就来,还一点儿责怪的意思都没有!竟然是来告别的!
我这一肚子的疑问啊,没地儿倒!
原来朱婆帮我们是‘上头’安排的,他上头是谁?阎罗王啊~阎罗王这么帮我们李家做什么?难道他是祖奶奶的老相好?
不,这不可能!
那阎罗王的品味得差成什么样,才看得上一个肥肥白白脾气还暴躁的老太太?
眼下不是莫名惊诧的时候,朱婆正目不转睛的看着我,我不确定我下一步是应该拱手豪爽来一句,“山高水长后会无期”,还是抱住他痛哭流涕,“朱婆我舍不得你你不要走”?所以我就呆怔着,许久后,才轻轻呼出一口气,道,“对不住了,不知道今天是这么大一个日子,什么都没准备……”
朱婆潇洒摆摆手,“天下无不散筵席。”
我从地上蹦了起来,大叫一声,“有了,你等等!”然后冲到餐厅,这里有个迷你水吧,架子上摆着好几瓶酒,刚才来拿碗的时候扫了一眼,没往心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