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了法站起来,桃木钉结成的太和八卦缺绳阵内已经没有鬼踪,它们尽被符法催困在了鸭子身上。但见五道黑气绕着鸭子而动,初时急躁,一阵后大概见脱身无望便缓了下来。我将鸭子捡起放在手心说,“你们造了杀孽,本该送去地府由阎王爷来判,看在同行份上我帮你们一下。等我出去后就找座庙,请几个大和尚做做法式,沾点佛法除去戾气,过个几十上百年赎清了今世的罪,便能继续修道了,若有机缘修成鬼仙也不是不可能。”
将鸭子放进衣服口袋中,看着周遭我有些迷茫,现在该怎么办?怎么才能出去?这真的是李家的困阴局么?我不是很肯定,因为祖奶奶言之凿凿的说这阵自创出时就没用过……
可事实就在眼前,鬼跑不出去,人也逃不掉,那么神呢?我忽然想到关键所在,那个鬼差去了哪?阴差都是半神体,理所当然的应该被困在此。他在花园里露了一面然后就消失了,如今他是走了,还是像我一样在找出去的路?霞曾说过,西方有句谚语,叫两个脑袋胜一人,若是能找到他,也算有个可以商量的人。若是找不到,更好,这就证明我是自己吓自己,只要不是困阴局就一定有解法。目前为止,我还真没有遇见比这个困阴局更霸道的阵法呢,光写在经书上的‘无解’两个字就够有杀伤力了。
有了目标心理负担登时小了不少,我决定从遇见鬼差的那个园子边的观景阁开始找起。现在的问题是,怎么找到观景阁?最好的办法是找个鬼来问问,他们在这困了这么久,没道理不熟悉地形。
想罢,我拔脚回了正屋,在墙角那道士前蹲了下来。先伸手一探鼻息,毫不意外的,没气了……希望他的魂没走远……我收了桃木剑绕着屋子走了几圈,还扬声叫了几声将来意说明,并表示做为指路酬谢我会带他一起离开。没有反应。
我再度停在道士的尸体旁,忽而想到,刚才那五鬼将他围了起来,很可能是在吞噬他的魂和魄。人之新死,三魂六魄各自散开溢出肉身,之后需要若干时间才能重聚,根据灵力强弱,从几分钟到几天不等,一般不超过七天,之后魂魄再度合聚,凝做原型。可能这个道士的魂魄都被那五只鬼分了,只是,一人的魂魄哪够分?所以它们嚷着说‘饿’。
我重重叹气,只好另寻他法。
转身离开正屋,站在天井里犹豫了一下,看见东面耳房与东厢房之间另有一扇小小院门,简简单单的清水墙围城的洞口,瘦瘦高高,竹影婆娑,翠意遮不住露了出来。一个月白色的影子在竹林中半藏半露,乌油油一条麻花辫搭在胸前。她一手扶着一枝竹,另一只手玩着自己的辫梢,螓首微垂,满腹心思的样子。
我悄悄上前走了两步,不想惊动了她,但未遂。她抬头向我看来,额前一缕桃形刘海,两只杏眼汪藏春水,眉有些粗重浓黑,但描在胜雪白肤上更添风韵。约莫十五六年岁,正是韶华好光景。
我立住脚,冲她微笑点头。
她红唇一抿,弯眼回了个娇憨的笑给我,然后说,“又是你呀……”
“我们,”我有些愣,“见过?”
“嗯呀!”她继续笑,“在大宅门口。”
我恍然,“哦,你是柳儿……”想不到柳儿生前原来如此貌美,可惜再美的美人,死了后也成了骷髅。
“你不怕我?”我继续问。
她果断摇头,“不怕,反正过不了多久,你就会和我们一样!”
好一派天真烂漫童言无忌。于是我笑笑,“若是我告诉你我能出去,你相信么?”
柳儿歪头想了想,犹疑着轻点了下头,“也有可能……刚才你一下就把那五个恶人给收了呢!他们欺负我们好久了……”
“哦?”我继续问着话,难得碰上这么愿意交流的鬼,“像它们那样的,这里有多少?”
柳儿摇头。
“没了?”我有些不信,几百年下来,这宅子里囤了那么多鬼,只有五个伤过人性命?但是柳儿很肯定的点了点头。
“你有没有见过一个青衣女鬼,”我停下,回忆了一下她的特征,“衣角绣着朵重瓣莲花,戴着白玉的簪子和耳环……哦,对了,她右手食指也戴着只白玉指环?”
柳儿露出思索的神态,然后摇了摇头。我有些失望,看来她不是这里的常客……
这个认知,很矛盾……
她究竟是什么东西,能在这可困人妖神鬼的困阴局阵中来去自如?或者祖奶奶就是故意夸大其词,这阵压根没那么厉害,只要灵力高一些的,便可如入无人之境,比如那个青衣女鬼,比如鬼差……比如,再修个几年道后的我……
只可惜,我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我摇摇头,把这些悲观想法全部摇掉,然后问柳儿,“你知道怎么去那个很大很大的花园么?那里有假山、荷池,还有座旱舫,哦,对了,边上便是一座两层楼的观景楼。”
柳儿很欢快的点了点头,“嗯呀,嗯呀!那个地方好神奇,以前一直都不在这里,不久以前突然就出现了……”
“它是,突然出现的?”我讶异,再问,“不久是多久?”
“也就……”柳儿扳着手指头,数了六根后道,“6年前吧……”
我无语,人和鬼的时间观差别好大,此时不宜深究,我开口向柳儿求助,“你带我去那里好么?”不待她拒绝,跟着利诱了一下,“我答应你,我会带着你离开这里,这样你就可以投胎转世重新做人了。”
“不,不想……”柳儿如春水般的双眸黯淡了片刻,依依抚着身侧的绿竹,续道,“这里是少爷住过的地方,这园子和竹子也是少爷最喜欢的,柳儿想留在这……”
这里的环境怎么看不像是困死柳儿的柴房,我本好奇她为何在此出现,原来答案如此。
“他人都不在了,你守着空园子有什么意义呢?”我劝她,接下来又觉奇怪,“那个少爷呢?他没在这里?”
柳儿摇头,“我出事了后,少爷就和太太大吵了一架,然后离家出走再也没回来过……”竟然是个有情有义的富家公子哥,难得,怨不得柳儿这丫头丢不下放不开。
原来,以前人是可以离开的……
也是,这老宅要是不停的吞噬活人,老早就该被废掉了。
我默默想了想,发现处处都是矛盾。这些矛盾如藤上结的瓜,看着大小不一位置不同,但是究其根源,必然是能通过瓜上的藤摸到根的。那根‘藤’是什么,没有足够多的信息,现在我无法找到头绪。
抬腕看表,现在应该是上午十二点一刻,再抬头看看天,丝毫没有太阳的影子。明月当空照,连位置都没有移动分毫,时间似是定格在我跨入老胡同的那一刻。
“我没法带你去花园呢……”柳儿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索,然后嘻嘻笑了声,“去那里用活人的方式是不行的,要走鬼道呢。”
“鬼道?”
“是的哟,那个花园会动,会躲活人身上的阳气,只有鬼才能去那里……”柳儿解释,然后疑惑的看着我,“可是,你还是活人呀,你怎么知道那个地方的?”
这倒好办,再念个封阳诀就是。
我掏包袱抽出一根香,点燃前抬头问柳儿,“你当真不愿意跟我一起走?我可以带你去黄泉路,我还认识几个鬼差,也许能打探到你家少爷现在下落。”念了诀,就不能说话了,有什么现在得说完。
柳儿神色松动。我趁热打铁,“他现在没准还在排队等着见阎王爷,你如果去了地府,也许会有机会再见他一次。”
“真的么?”柳儿眼睛亮了起来,但旋即又暗了下去,“去地府要喝孟婆汤,喝了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少爷他,可能早已把柳儿给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