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八个故事
地下人间
1.林隐
几个月前的一个晚上,我从解放路70号一闪一闪的鬼魅灯火里摸索着下来,淋着月光穿过十字路口,去一个寡妇的店子里给房东打电话,随后掏出了仅有的10元钱付清3.5元话费,接过她找的6元钱和两颗泡泡糖,她说走好,我点着头,嗯,然后悠哉游哉地往回走。
我记得当时异常清醒,过马路的时候一辆奔驰的灯光投射在我的脸上,好像太阳升起一般,让人觉得幸福而温暖;而司机“嗲嗲嗲”按着喇叭的时候,我早已站在马路对面的一棵桂花树下,嘴里吹着泡泡糖“啪”的一声。
不知道怎么回事?所有的车辆都停下来了,大的,小的,高的,矮的,好像彩排好了似的,在那里比赛输赢一般按着剌叭。据了解,这个路口安装红绿灯的决定,交通部门还没批准下来;而现在,除了我路过时丢的一张糖纸,没有一只猫,也没有一条狗。我看看时间,22点14分。我想,我的手表肯定不正确,像这些司机一样,肯定都喝醉了!
这时候,一个似曾相识的朋友出现在我面前。
他笑着说:“请你原谅,我来找你是想打听两个人,一个是李新爱,另一个是王梅,她们现在在哪里?做什么工作?和什么人往来?我知道,有些事过于纠缠是不对的,再说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不是吗?当初,我们也是在这样的月光下,喝酒,唱歌,跳舞;虽然仅此一次,可现在我必须请你原谅,这种幸福在我身上再也找不回来了,我无能为力。在这儿我没有我信赖的熟人──”
确认了他的嘴、脸、鼻子、耳朵,又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没错,他就是我的高中同学──赵玉明──1998年春天,他检查出白血病,吃过不少药,打过不少针,没怎么哭过闹过,头发掉光了就自己死了。
我揉了揉眼睛。这怎么可能呢?难道?莫非?想着种种的可能,我把舌头往门牙上一伸,咬了下去:第一次,不痛;第二次,不痛;第三次,还是不痛啊。我的天?我的神经一下子紧张起来,额头上冒起了虚汗,手脚也开始发抖……
感觉到有点冷。
迷迷糊糊地过了一会儿,我从嘴里扯出软绵绵的的泡泡糖,把它粘到桂花树上──它并不怎么可口──在打火机的光亮下,看见了上面的三排齿纹,我由此会心一笑。但我发现一个问题,这笑容有点像桔子皮,从左到右,我脸上的肌肉摇晃不已。
于是,我不敢多想。做为一个无神论者,我也得赶紧回去。
意外的是,赵玉明并没有挡住我,只是再一次说了一遍:“请你原谅,我来找你是想打听两个人,一个是李新爱,另一个是王梅,她们现在在哪里?做什么工作?和什么人往来?我知道,有些事过于纠缠是不对的,再说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不是吗?当初,我们也是在这样的月光下,喝酒,唱歌,跳舞;虽然仅此一次,可现在我必须请你原谅,这种幸福在我身上再也找不回来了,我无能为力。在这儿我没有我信赖的熟人──”
一场春天的白血病、两个如花一样的女子;算了吧,高中同学,我要回去,因为事情与我无关。
“你不是爱死的!”我自言自语。好像又不是?
话一出口,我突然有点后悔。准确地说,我抱着肩膀上唯一的脑袋已经来到楼梯下面了,刚才打电话的时候,我说明天交房租,房东嘿嘿嘿地笑了一会儿,说:“好的,好的,我明天叫人把那根灯管换了。”
回到家里才发现,出门之前放映的恐怖片,演到一半就停了……
2.戴小艳
那天是我的生日,蛋糕没有自己送上门来。
我前些日子刚结的婚,床单上的第一次还没有洗干净,老公就去了西安忙他的生意,于是我们每天电话打过去打过来,保质保量完成吵架的任务。这么说,大概,你也看出来了,我是个自私的少丨妇丨。不过,也没有关系,告诉你吧——这天和往常不一样,我摔花瓶烂成八块,摔一个碗也烂成八块;中邪了似的,电话,我没摔它就坏了。
两杯寡酒喝完,我继续睡觉。
下午三点,太阳从窗户上漏进来,像一片谎言似的,一点新鲜感都没有。
“难道这就是生活吗?”说完这句话,墙上的闹钟唱歌了,21点,我蓬头垢面地从床上爬起来,没有洗脸,没有刷牙,在衣柜的镜子上开始扭动自己的身体——跳荡的丨乳丨房像两只兔子,摇摆的屁股像一把电风扇——现在是春天。
我希望有人来敲门。
这时楼梯间蹬蹬蹬传来了的男士皮鞋声,有些踉跄,好像手里提着什么东西;紧接着,哗啦啦地掏了钥匙开门,然后“碰”的一声。大概地了十分钟,我穿好睡前脱下的衣服,却发现少了一个袖子,我没有在意,又重新换了一件。接着,我站在窗前,看见了马路上有个人趿双拖鞋,经过一个下水道的井盖,一边走,一边观察着过往的车辆,还张开了嘴,露出洁白的牙齿;一抬脚,他就进了寡妇的店子里去。
月亮已经升起来,朦胧的,冷色调,照耀着有点头晕的我。
该死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我皱了一下眉头,笑了,转身扑进去,没想到电话铃声居然停了。真是扫兴!可能是打错了吧?我想。再一看,不对呀,来电显示灯一闪一闪的,话筒里已经有人在通话了——
“你好,请问是房东吗?”蛮有磁性,像我老公的语气。
“交房租是吧。请问你是哪位?”一个中年妇女,操的是本地口音。
“解放路70号。我是上个月14号住进来的,明天到期了,你中午来收钱吧;不过,楼梯间那根灯管好像坏了,什么时候帮忙换一下?”
“嘿嘿嘿;好的,好的,我明天叫人把那根灯管换了。”
——好了,好了,到此为止!我什么都不顾了,一把掐断了电话,干净利落往地下一砸,却感到脊梁骨上有点麻。可是,还没有完,眼前这落花流水的机板、胶壳、话筒,与那根蛇一样的电话绳缠在一起,开始冒起了难闻的青烟……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情况好像越来越糟糕,我把这堆垃圾扫掉之后,开始感到耳鸣、眼花、胸闷、气喘,像一条搁浅的鱼,浑身上下的衣服也是湿糟糟的,有一种馊潲水的味道。
我哭了。声音很响亮,像给自己开生日晚会,又像是为了驱逐房间里恐惧,但为了不让邻居听见,我还是打开了电视机;22点过后,酒劲肆意地上蹿,我蜷缩在宽大而柔软的床上,做起了稀奇古怪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