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个故事

白狐

本以为再见到他，我会恨，会怨，但那一眼过后，我知道那尘封千年的爱已不再澎湃，现在，我不会再爱。

人总是对自己不了解的世界好奇，就如我们对人类世界的好奇一样。我努力地学习各种法术，只为了能修成人身去人的世界走一遭。

也许是好奇心太重了，我未等到自己能炉火纯青地变幻，未等自己能隐去自身的味道就迫不及待地走入了那个陌生的世界。结果，我被我们的夙敌，人类的忠实伙伴——狗嗅出了气味，在它们的狂吠与追逐中，我方寸大乱，忘记了该做什么，该怎么做。在仓皇中我现出了原形，被狗的主人得意地拎起扔进了一只笼子。

之后，我被带到了市集。

我终于来到了人的世界了，但却极为讽刺的是以这样的方式。

看着来来往往驻足看我的人讨论着我的皮毛多么纯洁，柔软，我的愤怒无法抑制。我也是天地间的生灵，我的智商可能比有些人类还高，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在这里的作用仅是做一件皮裘，甚至只是一个围脖。

我的愤怒蔓延着，蔓延着，我甚至在想如果我能逃出这里，我要用人的皮做一件衣服，虽然我知道那未必保暖！

我的愤怒燃烧着，燃烧着……

人类也许感受到了我的愤怒，渐渐地无人来询问我的价格，甚至无人再在我的笼子前停留。

“老板，你这样做是不对的，这条白狐也是一条生命。”我的愤怒凝住了，我看着眼前这个人，衣着寒酸，眉宇间却透着一股温情。我对他顿生好感。这就是所谓的好人吧。

“你这书呆子，这白狐是我辛辛苦苦捕来的，我全家还靠卖了它吃饭呢，舍了它就得舍了我全家的性命，那你又于心何忍呢？”抓我的那人提着笼子，拿腔拿调的学着书生的语气说着刻薄的话。

“那，要多少钱您才肯放生呢？”

“二十两纹银。”

“我一介书生哪来那么多银子啊！”

“那你就别多管闲事！”

书生看着我，我也看着他，我觉得他是我的希望。然而片刻之后他便离开了。留给我彻底的绝望。这些人没有本事为什么要把别人的希望燃起？我憎恨人类的虚伪。

但不久我为我自己的极端感到羞愧，那书生又回来了。

“老板，这是我祖传的玉佩，价钱不止二十两纹银，可否容我做个抵押，等我有了银子我来赎。”我惊奇地看见那个玉佩竟是只白狐的模样。这种巧合和他用这祖传之宝来救我有联系吗？

“这玉佩嘛，成色还不错，我就当是二十两了，你把白狐拿走，要不就免谈，我可不开当铺。”

“老板，不能商量商量吗？”

“没得商量，快点，别耽误我做生意。”

“好的，请你把白狐给我。”

书生提起装着我的笼子走出了市集，一直走到了郊外，不远处就是我生活的森林。我的心在砰砰地乱跳，我想呼喊我的同伴来救我，但是我喊不出声，只能低沉地呜咽。他停住脚步，打开了笼子：“出来吧！小狐狸，你可以回家了，下次可不要乱跑啊！”

我看着他，我弄不清楚他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同样是人类，有的人希望抓住我卖钱，有的人想把我做成皮袄，而这个人，花钱买了我却把我放了，这肯定是个阴谋，我待在笼子里不动。只看着他。

“出来吧，小狐狸，我不会伤害你的，我离你远远的，你自己出来，回家去吧。”他的样子满诚恳的，但是我能相信他吗？我应该相信他的，他买下了我，用了他祖传的玉佩，那看起来很贵重。而且他真走远了。

我试着走出笼子，离开笼子的一刹那，我的法力也恢复了，我飞快地离开了那个笼子，快进入我家族的森林时，我停下，回头看看他，看看这个异样的人类，也许，他才是真正的人类。我把他牢牢地印在了心里。

回到家很久很久，我的脑海里始终浮现着他的影子，他那么寒酸，却那么善良，救过的生物应该不计其数，我在他的生命里也许仅仅就是一条白狐，我突然很不甘心只做一条白狐，我想以人的样子和他说声谢谢。谢谢他的救命之恩。是的，他救了我的命，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应该去报恩。

我想了，我也准备去做了，但我们狐类无论修炼多久都无法真正藏起自己的尾巴，藏起自己的味道，也就无法真正变成人。我寻遍了所有的书籍和记载，终于我看到了一点希望，在一本天书里写着剁去尾巴，可以不被人类察觉，甚至连我们惧怕的猎犬也嗅不出我们的味道。

剁去了尾巴，变得不完整了，那还是我吗？我看着我雪白的尾巴，不舍，但，他救的是我的命啊，即使失去自我，我也要这样做。而且他那么善良。我的选择不会有错。

我的同伴没有人愿意帮我，他们认为报恩可以有很多方式，并不一定要这么做，他们认为我是动了凡心，爱上了那个书生。

是这样吗？也许是的吧！我们修行了那么久不就是为了成为人吗？虽然这永远做不到，但我能和人在一起，那也就行了！

我自己剁下了我雪白无暇的尾巴！那是怎样的痛啊！我昏迷了半个月，休息了半年。我终于变成人了！我终于能安然地混迹于人群。

走出森林，已是四年之后，人间已是斗转星移，物是人非。

但我还是找到了他。凭着他抚摸我时留在我记忆里的淡淡的体味。 他正在寒窗苦读，那真是寒窗啊，家徒四壁，一贫如洗。

我在他记忆里变成了他远方指腹为婚的表妹宛儿。因为家乡发生瘟疫，父母双亡，前来投奔。

我住进了他家。我开始报恩。

我学着去做一个人间女子该做的一切，也时常用法术变幻出钱财居家度日。日子过得平凡却温馨，虽然有时觉得很累，但是听到他很温柔地叫着我的名字，听到他说我很漂亮，很体贴，很能干，听到他说遇到我是他今生最大的幸福，他要永远和我在一起，听到他说他爱我，他要更努力，他要参加科举考试，高中状元当了官，让我过上好的生活，听到这些，我觉得我很幸福，所有的一切我都甘之若饴。我知道我也爱他，我也很想永远和他在一起，我有点不希望他去赴考，我就希望这样和他生活在一起。但是他喜欢，我就支持他了。

十年寒窗只为一朝得中，从此荣华富贵，封妻荫子。

终于他去了，去赴科考。我想和他一起去，但他疼惜地看着我，怕我辛劳，让我在家等他的好消息。他把我当作凡间的女子般呵护。我幸福的答应了。

春去，秋来，春又回。

我终于等来了他的消息。等来了他的好消息——他高中状元了；也等来了我的坏消息——他入赘宰相家成了他家的东床快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