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我么?”我说,“如果不是我,比干王叔就不会死,老太师文仲也不会死,还有那么多的臣子,也不会弃你而去……”
他轻轻的叹息了,将头埋在我胸前,喃喃道:“可是妲己,现在却只有你还肯留在我的身边,只有你,一心一意的忠于我……”这个昔日骄纵暴戾的男人,伏在我的胸前,像个无助的小孩子,一面喃喃低语,一面渐渐进入了梦乡。似乎有我在他的身边,就是死,也可以让他安详和平静。
可是我——我轻轻抚着他的头发,我的双手在淡蓝色的一泓月光里依然纤细洁白,谁也看不出那上面究竟沾染了多少无辜和忠烈的鲜血。
“殷商暴虐淫逸,只可惜气数未尽。天下诸神早已各有分工,而你,渺小的狐,你能做什么呢?”
“我什么都愿意做。”我仰头看着万神之母,热切的说道。
“你真的什么都愿意做,为了——姬发?”女娲冷冷地瞧着我,主宰苍生的神祗,早已见惯这尘世渺小的情爱纠葛。
“是的,我愿意,求女娲娘娘成全。”我低声说道。
“你也愿意为了他放弃你三千年的修行?”
“是的,我也愿意。”
“姬发登基之日,所有功臣全会论功行赏,成业的,享尽人间繁华;助纣的,由姜尚主持封神。只有你,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还要背负千秋万世的骂名,没有人会感激你、怜惜你,因为狐是不能和人类相爱的,注定了要万劫不复——这,你也愿意吗?”
“是的,我都愿意。求娘娘成全。”我从女娲的眼睛里看到自己惨白的脸色,像死去一样的惨白。
王第一次看见我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个男人必定会终生拜伏在我的裙下。
因为他的眼睛里除了霎那间的痴迷,还有深深的怜惜。
他是那么的宠溺我,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常常会伏在我的耳边轻语:“妲己,就算你是上天派来毁灭我的,我也心甘情愿。”
是的,爱情会蒙蔽人的智慧,让人盲目。我就是那尾背负了使命要来毁灭他的狐,只是,殷商基业固若金汤,渺小如我,如何一手翻云覆雨?
霎那间,我明白了女娲的用心。万劫不复,不是因为狐不能和人类相爱,只是我的角色,注定罪孽深重,人神共愤。
所有的霸业,都需要这样的牺牲。
王,他也会在死后封神,他只不过是被一个妖娆美艳的狐精引诱、迷失心智的普通男人。
真正为天下人不齿的,是我,妲己。
黎明的号声吹响了。城下,锣鼓喧天。
残月消褪,淡蓝的天幕下笼罩着胜利的喜悦和死亡的静穆。王惊醒,神色却一如睡时的安详。
“妲己,恐怕我要扔下你了。我,殷商的大王,不愿苟且偷安,更不愿死在那帮乱臣贼子手中受尽折辱。”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浅色的曙光里,依稀可见鹿台的四周,早已堆放了高高的柴火。
“王……”我泣不成声。
“听我说,妲己,这是只属于我和你的地方,在这里我们有那么多快乐的回忆,所以,我要带它们一起走。而你,到姬发身边去吧,你绝色倾城,天下男人莫不动心,所以,你应该有个好的归宿。”
熊熊的火焰已经点燃,我看见王的眼睛里,从未有过的澄明清澈。
霎那间,我泪落如雨。
我终于再次见到了姬发,泾水河畔扬鞭策马、意气风发的少年,如今早已神色凛然,威风八面。走入大殿的那一瞬间,我甚至隐隐有了当日再入朝歌的错觉。所有男人的目光也在这一瞬间聚集过来——女娲给我的美色,注定倾国倾城,颠倒众生。
然而我也看见姬发身边的女子,目光冷洌、神色肃穆:“大王,这个女子祸国殃民,倘若……”
“王后暂且宽心。”
我看见姬发,我心上的男子,扯下纶巾蒙住自己的双眼,然后,拔剑。
他拔剑的姿势依然那么完美,一如往昔。
长剑闪着一凛青光,在明媚璀璨的朝阳中划过一弯凄美艳丽的弧线。
——那年的四月,泾水河畔,草长莺飞。顽劣任性的少年策马飞奔,手中一泓长剑骤然出手,误伤了女娲庙中的神祗。天颜大怒,反是女娲身边得道修行的灵犀白狐,见了这英姿飒爽的少年,竟然一见钟情。
“求娘娘饶恕了姬发,天下苍生尚系此人身上,我愿助他将功抵过、完成大业,我,我愿代他而死。”
第二百八十一个故事
佛前曾有一柱香
他是一个穷书生,父母早亡,无亲无故,无处安身,只好寄居在寺庙一隅,借的佛家的慈悲,粗茶淡饭聊以糊口。书生却喜欢读书。毕竟,金榜题名光宗耀族是那个时代所有年轻人的梦想。
也许因为寺庙冷清,也许心中早有一盏青灯。暑去寒来,日月穿梭,书生过着单调的日子,却始终耐心地读着书。直到一个春天的来到。
那是个春光明媚的日子,清扫过的寺院一尘不染,阳光透菩提树留下点点金辉。稀落的寺庙,没有香客,没有游人,一切显得有些疲倦且百无聊赖。渐中午,蜿蜒的山路上有一点亮色在移动,那是一乘小轿,在山间移动,像一朵飘动的云。小轿越来越清楚,越来越近,终于停在寺庙前,落稳轿。丫鬟掀起帘,小姐在丫鬟的搀扶下,迈出轿子。但见小姐粉面明眸,皓齿朱唇,美丽动人。更兼一身素衣。宛若仙人。只见小姐姐衣衫款款,罗带飘飘,莲步轻移,迈进了寺院。寺庙里静阒无声,和尚停止了念经,小鸟躲上了枝头。
小姐凌步轻扬,袅袅婷婷进了大雄宝殿。蒲团前双手合十,虔诚地三叩首。一时珠花颤动,金钗熠熠闪光。
和书生相遇,偶然间相遇,在佛前,四目交合,只是一瞬,然后走开。莲花却开了,开在书生心里。
从此,书生就像丢了魂,对小姐念念不忘,却无计可使,是啊,自己地无半垄,家无片瓦,怎么能配得上人家?于是跪拜佛主,求佛主:“佛啊,小姐就是我前世里情人,今世里的妻,求佛主成全。”
佛主答应了,依书生的心意,给了书生全身的锦衣,给了书生白色的高马。书生一路扬尘来到小姐家。小姐家门前不乏求婚的富家子弟。书生未进门,小姐的父母就拒绝了书生,是啊,自己家的千金,怎么可以配一个没有门第的穷小子?
书生心不甘,再一次恳求佛主,佛主又一次答应书生,这次给了书生一个不大不小的功名。书生满面春风,再一次兴冲冲来到小姐家,投递名帖,把功名摆在帖子上,醒目又赫然。却又一次被婉言拒绝。
书生很难过,落落寡欢。在相思中日渐消瘦,一病不起。在病里最后一次求佛主,能不能把自己化为一柱香,一柱只为小姐准备的香,他愿意在小姐手里化为决尘的轻烟,死而不悔。佛主慈悲,最后一次答应了书生。
在某个日子,再一次等来了小姐,依然是莲步,依然是素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