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八个故事
不归路
十月一日早上,她还没有化妆,在黑发的映衬下,白净的脸色因为兴奋而透出粉红,宛如一个清纯的大学生。丈夫左募光提议去太湖旅游,董纤云听了十分惊喜,不过,她又担忧黄金周里旅馆爆满而无处住宿。
左募光就让她看电脑里的照片,告诉她,只要愿意互换住房,住宿问题就迎刃而解:“我在网上看到陈泽浩夫妇正要来北京旅游。他们家住在太湖之滨,这些照片就是他家的房子。”
几张远景照,在烟波浩淼的太湖边上,一座云雾缭绕的山峰,陈家的两层别墅与峻峭的山势、山上的密林融为一体,真是个宁静悠远的世外桃源。董纤云想像着太湖人家的生活,憧憬地说:“哇,临湖而居,我们就可以痛快地玩一个星期!”
丈夫好久没有主动体贴过自己了,总说是忙于业务,不过前段时间,董纤云偶然听说了关于他的一些风言风语。虽然没有证据,她却一直无法释怀。毕竟这种事不是没有可能的,丈夫这样身价千万、相貌堂堂的男子,哪个女孩子会不钟情于他呢?现在正是华都大厦工程竞标的关键时刻,丈夫却舍得把公司业务搁在一边,宁愿陪伴她旅行,也许他是良心发现而痛改前非了吧?这样想着,就足以让她满足而陶醉了。
下午从北京起飞,夜幕低垂时他们就抵达了太湖边的渔荡山,陈家别墅位于山腰。起风了,风声呜呜地穿行在树枝间,饱含水汽的风吹到身上,董纤云不禁打了个哆嗦。
在约定的地方找到了钥匙,他们开门进去。董纤云被屋内的情景惊呆了,她的脸上的神情凝固,优美动人的身体僵住了。她久久地站在门外,屏住呼吸,瞪大眼睛,慌乱地用视线搜索屋的一切,不敢相信自己的所见:豪华气派屋子里,家具样式、装修风格都和自己家如出一辙,如果不是反复提醒自己,她真以为自己是回家了。
“宾至如归,”
丈夫笑着把她推进屋里。宾至如归应该是种温暖美好的感觉,但眼前的情形让她无法理解,心中不禁疑窦众生,恐惧不已。
她退却几步说:“募光,这房子怪怪的,我们还是去住旅馆吧。”
左募光转身安慰她说:“别理它。你太累了,早早休息,明天再玩吧。”
可她仍旧无法平息心中的疑惑:这屋子为什么这么像北京的家?难道是巧合?那还不如相信这房子就是左募光的。现在这个世界上,家外有室,三妻四妾的男人比比皆是。暗地里背着妻子另置一套别墅,虽然花费不菲,但这对左募光这样的男人来说也是易如翻掌。不过,既然左募光要瞒着自己,又为何携我来游玩?她心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莫非,莫非这其中另有隐情?
左募光似乎察觉了她的心思,劝解说:“别想那么多了。我好不容易从网上搜寻到这套和我们家一模一样的房子,就是想给你一个惊喜,你别再疑神疑鬼了。”
他的眼神闪烁,似乎在掩饰什么。他越是解释,董纤云就越加狐疑。
客厅里挂着一只鸟笼,里面是只灰鹦鹉,灰蓝色的羽毛、黑嘴、红尾,漆黑的眼珠侧着盯住人,目光神秘莫测。照理说,灰鹦鹉是所有鹦鹉中最聪明,最善于学舌的。但董纤云伸出一根手指去逗它,用夸张的热情对它说你好时,鹦鹉却冷漠地站在栖木上。它无声无息,只是用深渊一般的眼睛盯着她的身后,看起来根本不打算理睬她。董纤云感到背后窜上来一股寒气,她觉得这只鹦鹉是故意的。好在她只是来此住宿,不用和它朝夕相处。想到这里,她赶紧离开了客厅。
来到楼上,冲个澡,洗去一身的旅途风尘,她感觉一下子神清气爽了,卧室的门开着,从太湖里来的风冷飕飕的。于是她开始逐一检查房间门窗,看看是否关严。这是她的习惯,是为了防备夜里的风雨,防范盗贼的闯入。也许两种目的兼而有之吧。心里明知这是一种可笑的强迫症,却仍然无法改掉。也许在内心深处潜藏着对外界的恐惧感吧?现在身处别人的别墅,如果不检查,就更没有安全感了。
丈夫留在卧室里看电视。她逐一检查了楼上的房间后,就下了楼。厨房的窗虚掩着,她轻轻把它关严了。她正要离开时,又忽然停住了脚步,因为直觉告诉她:这里有什么东西不对劲——是什么呢?
她的发现让她惶惑不安,胃部抽紧、心跳加速、肌肉僵硬,双眼直直地盯着刀具架:流理台的角落里放着一个刀具架:七件套刀具架,德国双立人。刀具架上赫然露着一个黑洞洞的方扁形孔——这里缺了一把刀——而且,缺的恰恰是最尖最利的剔骨刀!
这家主人的生活是高品味、讲究细节的,所以不太可能在厨房里留下这个缺憾。陈泽浩外出旅游难道需要带刀防身吗?不,绝对不会。因为他们是坐飞机去北京的,带着刀是通不过安检的。难道……难道是左募光?董纤云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吓了一跳,几乎惊叫起来:不、不、不会的!可是,她越压制,就越是相信这个结论。
她呆呆地站在厨房里,劝自己不能冲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想,陈泽浩应该已经到达北京了吧,我可以打个电话问问他。对,就这么办!
于是,她走进客厅,拿起了电话听筒。这时,身后冷不防响起了一声怪叫:“杀!”
董纤云被这叫声吓得魂飞魄散,手里的听筒掉在地上,她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不停地哀求说:“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募光……”
身后的声音仍然没有停止:“呱嘎……杀……杀……来杀……嘎呀……杀……”
她恐惧到了极点,怯怯地回过头去——原来是那只鹦鹉。它蹲在栖木上,狂燥地叫着:“杀!嘎嗄、杀、杀!”
楼上传来哗哗的水声,左募光正在洗澡,他模模糊糊听到楼下有响声,大声地问:“你怎么了?和谁在说话啊?”
她连忙大声回答:“我、我给妈打个电话,告诉她我们到了。”她不想再打电话了,趁着左募光洗澡,何不搜查一下,看看他把剔骨刀藏在哪里呢?
她快步走到楼上,翻查丈夫的行李、抽屉、枕头下面、床底,最后,她注意到挂在衣橱里的西服里露出了报纸的一角,报纸里裹着的,正是那把剔骨刀!
天哪,他居然把刀藏在西服口袋里!其用意不是昭然若揭?
她的眼前一抹黑,晕眩、浑身冰冷。
这时,浴室的水声停了。她猛然醒悟过来:自己为什么不逃?现在来不及了。他已经走出了浴室,现在冲出去难免和他狭路相逢;而且人地两生,逃到哪里去?绝不能让丈夫看出破绽,打草惊蛇可是后果不堪设想。只有假装毫不知情,再找机会和他周旋,这样也许还有一线生机。于是她坐进沙发里,呆呆地看电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