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好吧?”小惠显然也感觉到异样了。
“恩,还好。”臣初忙道。
“哦。那我不在你一定好好照顾自己。我现在在出租车上。明天回来。”小惠的家在城市的另一端,为了臣初她平时也很少回去。
“知道了。你放心去吧。记得代我问候,周末我去看望他们吧。”
“恩。”小惠匆匆收线。他们现在的对话就象是生活了多年的夫妻间的对话,除了交代就是嘱咐,只有琐碎没有激情。
卫生间里仍然是哗哗的水声。
臣初又仔细地端详了一会儿手心里的绿扣子。再到床上去寻那根银色的链子,可怎么也找不到了。臣初突然心慌起来,明明看到也落在这里的。他跑到卫生间门口侧声听里面的声音,用手轻轻推一下门,门没有关。臣初踌躇了一下,还是将头探进去。
里面空无一人!
水哗哗地流着,浴缸和面盆,流水四溢。她又一次从臣初眼皮下消失,无影无踪。
臣初冲到客厅里,对面楼那扇素绿窗帘映着模糊的光,似乎还有个女人的影子在晃动。这个影子在臣初眼里心里晃了一夜。臣初失眠了。
他看见自己在小惠和女人之间来回地走。徘徊不定,一边是为自己默默付出多年的女人,一边是令自己魂牵梦绕的女人。前者让自己变成波澜不惊的水,后者使自己成为熊熊燃烧的火。是在水里沉没还是在火里涅盘?
他已经尝过燃烧的滋味了,那种痛并快乐的滋味。他似乎再不甘愿沉没。在天边渐渐鱼肚白的时候,他痛下决心。并趁勇气还没有消失之前拿起了手机,手指来回地摩挲了一会那些小小的键,然后一个一个按熟悉的号码。
嘟——嘟——,没有人接。他又按她父母家的号码,通了。
“喂。”里面传来一个熟悉又慈祥的声音。“喂。”听这边半天没有声音,对方又喂道。
臣初假装咳了一声,回答道:“伯父,是我。臣初。伯母没什么事吧?”
“哦。原来是臣初啊。你伯母没什么事,不过年龄不饶人啊。你呢?听小惠说你生病了?”父母般的关爱让从小父母离异,缺少家庭温暖的臣初很感动。他的心里又掠过一些不忍。但趁机问道:“小惠呢?她在吗?”
“小惠?她没有回来?不是说你生病一人在家不放心,昨天晚上那么晚也非回去不可。她没有回来吗?”老人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充满着急与不安。
臣初也很不安,甚至有些不详的预感。但他还是用平稳的口气安慰老人道:“哦,伯父。你千万别着急。她昨天走得匆忙,忘带家里的钥匙,说不定昨晚敲门我没有听见,我睡地太沉。她也许到米言那儿去了。”米言是臣初的同事,也是小惠的高中同学和最好的朋友,家离臣初这儿很近。所以小惠无论何时到她那儿都是极为平常的事。
“恩。对对对。但不管怎么你还是打电话找到她才好。”老人的口气松了下来,嘱咐道。他们是早把他当女婿了。
“恩。我知道了。你们一定要保重身体。”臣初等对方收线之后,迟疑了一下,又拨那个熟悉的手机号。
嘟——嘟——。还是没有人。臣初越觉不安了。刚要挂,里面传来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喂。”
臣初怀疑地看了一下电话号码,没有错啊。于是说:“喂。我是臣初。你是谁?”
“哦。别挂,千万别挂。”对方似乎很高兴。那端一阵听不清的私语声。臣初很心慌,小惠不会遭遇劫贼吧?继而更大声道:“你到底是谁?”
“哦。别误会。我是XX派出所的丨警丨察。事情是这样的……”
臣初神色凝重起来,一边不断地“恩。恩。恩。”一边开门冲下楼梯,呼住一辆出租,急尘而去。
小惠躺在雪白的床单上,一件淡蓝的碎花裙子。说不出的柔弱单薄。眼睛闭着,脸象失血的玉。表情却是那么恬静,和往常一样。臣初看着她现在的样子,心里那个一个小时前的决定轰然倒塌。她会死吗?臣初暗问自己。
“小惠。你一定要醒过来。”刚才,医生说小惠从出事到现在一直昏迷不醒。颅内出血。
臣初在床边坐下来,握住小惠冰凉的手指。“小惠—是我,臣初。”他低声唤道。
手指轻轻动了一下。臣初慌忙紧紧握住,“小惠你醒了?”可是又没有了动静。
这时医生进来了,臣初退了出去。
在走廊上等待的空隙里,臣初拨通了小惠父母的电话,撒谎说小惠果然昨晚去了米言家,现在已经上班去了。听到老人放心地哦声,臣初沉重地挂了电话。
过了好一会儿。医生鱼贯而出,其中一个年轻的女医生走过来对他说,你就叫臣初?臣初连忙说是。她笑笑说,没事了,她醒了,进去吧。说完转身,走几步又回头对冲到门口的臣初说,她昨晚被送来时,迷迷糊糊叫过你的名字。
哦。我是她男朋友。臣初说。
走进去。小惠的眼睛果然睁着。不过人还是很虚弱。“臣初。”一声出口,眼泪也跟着从眼角流下来。
“恩,别哭。我来了。”臣初靠在床边安慰道。
“我从爸妈那儿出来,想给你打个电话。那个男人就不知从哪里冲过来抢走了我的包。”
“恩。我知道了。”
“我去追他了。因为你送我的仔仔熊在里面。”仔仔熊是臣初送给她的第一个礼物。
“恩,我知道了。你别说话。”
“然后那辆车就冲过来了,臣初。我以为自己再也看不见你了,臣初。”小惠呜呜的声音里还残留着对那一刻恐惧。臣初俯身搂住她,却没有说话。他说不出话。
一个月之后,小惠出院了。
他们挽着手走出来,电话响了。派出所打来的,说小惠的包找到了,叫有空去取。臣初回头刚想说你的仔仔熊找到了。却见小惠低头捋着衣服,她今天穿着一件豆绿色的衬衫,很久没有穿过了,旧的。因为要出院了,臣初从衣柜里随便翻来一件给她换上的。
“怎么了?”臣初问道。
“扣子怎么掉了一颗?”小惠松开手。一排绿扣子,中间的确缺了一颗。
眩目的太阳光下,臣初呆呆地,怔住了。因为那熟悉的绿,那晶莹剔透的绿。
小惠看着臣初陡然间煞白的脸,吓坏了。“臣初,怎么了?你没事吧?”
臣初的眼神从小惠的衣服上游移到她的脸上,一样尖尖的下颌。不过在阳光下并没有狐狸迷离的神色。
“没事。我好象知道你的扣子丢哪里了。”臣初喃喃道。
半年之后,臣初和小惠结婚了。
结婚那天,人人都夸他们郎才女貌,天造地设。曲终人散时,已经深夜了。
臣初去拉窗帘,对面的窗消失了,素绿窗帘不见了,芭蕉树也砍了。砍芭蕉的那天,臣初听见一些老人议论说,该砍该砍,芭蕉是招鬼的。
房地产开发商将对面夷为平地,并将在那片废墟上建筑发财梦。
可是,臣初的美梦却因那幢高楼的倒塌而失去根基,瞬间子虚乌有。那个的神秘女人,究竟是人是鬼?她现在究竟在哪里?为什么无缘无故的出现又莫名其妙地消失?臣初心里挂满了问号。
“臣初。”回头一看,小惠不知何时已从洗浴间出来,蹑到他后面,栗色的头发挽起来,被一只眉笔斜插着,洁净的脸闪动着玉一样的光泽,尖尖的下颌微微翘起,玫瑰花瓣的唇正轻呼他的名字。浑身散发着湿漉漉的清香。
指尖拎着那根银链子,扣子似的绿坠子小巧椭圆,在臣初的眼前晃来晃去。“好漂亮!是送给我的么?”
她从哪里找到的?臣初一阵恍惚。
我们一度梦见彼此是陌生人。醒来时发现我们是相亲相爱的。——泰戈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