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12-3 11:04:00

第二百二十三个故事

汉宫春

晓春余寒，看桃花燕子，寒鸦玉颜。小楼西望，残霞碧水蓝天。珠帘寥寞，惟静浮、蛛丝阑珊。君何在、明年天光，丝竹幽歌酒欢。回风一曲歌断，琉璃掩泣泪，漠漠前缘。可知深梦里，青衫流连。长门忧曼，更哪得、冀愿堪言。原不是、寒宫幽魄，落英长凛婵娟”

——题记

一、深宫

桃花寥落。原来即使华丽如锦绣汉宫，也有着这样的凄凉，如清晨的雾，不肯散开。幽灯如豆，那些宛若水中幽灵的忧伤，早已习惯了”

幽径无声。明艳的琉璃帐光晕悠扬，水一般的朦胧，帐外的景色，也就在这朦胧中陌生下去。久了不出琉璃帐，汉宫的印象早就模糊了，惟有这角落里的落日桃花，寂寞地随思绪飘落。若不是渊若整日伴我说话，我几乎要以为自己已经死去”

琥珀仍在怀里，静静地冷了。还以为可以保留一丝余温，原来轻轻的一阵风就能让她彻骨凉透，冰冷无情，冻结我注定的孤独”

“哥哥教的《回风》，你还记得呢？”环佩玎玲，琉璃悠悠地映出渊若美丽的脸颊”

我没有回答。轻轻掀起琉璃帐的一角，芝生殿外桃花如血，飘红缤纷，飘出了泪水”

我相信每个人都是拥有过去的，无论欣喜或是伤痛，除了我。仿佛来到世间最先见到师父，然后是金碧辉煌的汉宫，而此前是一片空白。我的那些记忆狠狠地离开了我，不容我捕捉一丝的痕迹”

我的师父叫我离鹃，分离的离，啼血杜鹃的鹃。但我知道那不是我的真名，那样忧伤。我曾经有过另外一个名字，而她已经死去，蒸发在过往的云中，带着她的泪水”

然而我清楚地知道我的去向。那个早晨寒露凝霜，英俊的宫廷乐师抚摸我的头发，白皙的手指在我的纠缠下终于移向了遥远的汉家宫殿”

“那是你的使命，离鹃。”

师父的声音属于歌谣的优美，如一缕幽魂萦绕我此后的每一个梦境。那时的我顺从地望向迷蒙不清的汉宫，茫然出神。那一刻，深深地感到哀恸”

那些凄迷烟岚，究竟笼罩了怎样的未来，怎样的泪水，与真相”

长安的风带着令人晕眩的甜香，懒懒地氤氲在芝生殿。我有些悲戚地注视门外，却再看不见飘飞的殷红。容华的宫殿充满了幽怨沉闷的空气，淤结了，滴着血”

“离鹃。”渊若轻唤，一脸倦容地钻进了琉璃帐”

我移了空给她，衣袂滑开，露出两道血红的印子，深深嵌入肌肤”

“又不小心了。”渊若抚摸着印痕，微微叹息”

“没什么。”我漠漠道，“昨夜锦被皱了，印了些上去。”

到什么时候才算完呢，我懊恼地想到。束不得衣带，抚不得褶皱，就是衣饰厚重了，也要在身上印出深深的痕迹，痛苦几天。倒有些随风即去的娇弱，当初不就因为这个，才将我移置琉璃帐，不得自由的”

“离鹃。”

“嗯？”

“我想听你唱歌，好不好？”

琉璃光晕流转，少女渊若的笑容暧昧如长安的阳光。我忽然会意，笑了笑”

“涕泣交而凄凄兮，思不眠以至曙。终长夜夜之曼曼兮，掩此哀而不去。”

我将每一个字都唱得很低沉，刻意模仿着一个遥远的声音。仿佛又在琥珀中看见幽深的庭院，桃花纷飞，一袭青衫掩隐在烂漫的绯红中，夕阳灿烂。然而那个身影渐渐远去，朦胧，最后消失在天涯尽头凛冽的风中”

余光略过，柔弱的光线被分割成曼雅的弧形，苍白的窗纱印出一个幽灵般无声而颤抖的影子。歌声淡淡地止了”

“回风……回风……”属于皇族女子的微弱声音悠悠飘过来，沙哑着”

是回风，是师父传给我的最后一支古曲回风，我有些黯然地想起。忽然不安起来，那个幽灵一般的声音飘到耳里，有着一种怪异的缠绕，是什么呢”

渊若推开了窗，阳光狠狠地撒进来”

然而庭院是空虚而寂静的，残柳漠漠，落英随水，寂寞摇曳”

二、回风

也许多年后我在暮色中回首，依然会记得那双明亮清澈的眼，在桃花中流光绚烂，凝滞温暖。或者那时的我会凝望记忆中的那个幻影，流下因漂泊而干涸后的第一滴泪水”

几乎所有的人都称赞乐师李延年有着深沉淳美的嗓音，“每为新声变曲，围者莫不感动”。我却只醉在他透亮的眸中，那样皎如水精的光泽，静谧地洞察一切。而那一双眸中却永远闪烁着忧伤，凄凄如雾。那些莫名的哀愁随时刺痛着我，向我低语，只是我逃了，不愿倾听”

直到有一天，美丽的少女渊若淡淡地跟我说起一个名字”

作为歌舞世家的女子，渊若降生在锦绣长安的袅袅笙歌中，那一刻，已经注定了她一生要在华贵的迷乱中锦上添花。一曲千金，璎珞泠然，轻纱锦缎，舞动在过往的纸醉金迷中”

那年桃花如浪，渊若倚在阑干旁，向我勾勒出那个惊才绝艳的剪影”

是平阳，那个高贵而矜持的公主。长安上空的云飘移不定，而左右她们的，是平阳公主的一颦一笑，喜悦嗔怒。但就是这样华丽的女子，被渊若的惨淡愁云笼罩，模糊不清”

“尊贵荣华又如何，她还是与哥哥错过。”

死去的桃花在我身边缤纷地坠落，舞姿轻柔，碎在渊若遗憾的声音里。我微微侧过了头”

忽然很想知道，那个被风尘掩盖的时代，逝去的夜幕下，究竟发生了怎样的往事”

而我永远不会去问。默默抬首，桃花凌乱，残阳如血”

我一直忘不掉窗外的那个声音。《回风》是师父改编的古曲，这几年唱的人少了，早已被人遗忘，究竟是谁还对她念念不忘。难道幽深汉宫，还隐藏着一个满腹怀思的灵魂”

五月的长安昏热欲死，桃花也不见了踪影。我叫渊若打开了所有门窗，妄图捕捉一丝流动的清凉。于是纤美的锦笺慵懒地飘进了琉璃帐，我淡然投去一个视线，忽然紧张起来”

“邀离鹃容华至未央宫献艺。”

想不起未央宫里住着谁，空白的记忆里涌起一些熟悉的感念，头疼欲裂。隐隐却知道那个烟雾缭绕中的宫殿与我有着莫大的牵连，锦笺上娟秀的字体，散发着从前一切的哀恸”

而我终于忘却”

“离鹃，离鹃！”渊若焦急不解的声音飘过来，我茫然抬头，原来我早已满脸泪水。手不觉地握紧了，像是握在雪上，深深的几道痕迹，看得到深处淤下的血液”

“渊若，我到未央宫去，你留在这里。”我轻描淡写地笑笑”

渊若叫了宫女，为我抬上沉重而瑰丽的琉璃帐。乘轿颠簸而缓慢，如冰的琉璃在我身边颤抖，仍然毫不犹豫地隐藏了锦绣汉宫，以及那些或是阴沉或是粲蓝的天。我只能默然，也许外边的世界早已注定了与我隔绝呢”

闲看路旁，落寞的屋角幽幽地隐在绿叶后。我暗自诧异，这是哪座宫殿呢，这样凄凉”

却忍不住，一滴泪轻巧地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