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7-9 17:49:00

第九十五个故事

桃娘

1、

那日，桃夭阁的那株桃树花开得份外热闹。

天刚破晓，霞光从层层云中透出，姹紫嫣红，竟也不能将那满树桃花的灼灼华彩比下去。

我站在桃夭阁墙外，忽有微风吹来，花瓣如雪，留恋在我周围飞舞。我微笑，伸手，那花瓣乖乖落入掌心，我自是不会离开你们左右，你们好好的，等我回来。

说完，伸手，敲在那朱红的大门上。粉色的锦袖褪下去，露出一截羊脂般细腻的藕臂，衬着腕上芙蓉石手镯，光是这样，就已足够让人失魂了。

良久，有人打着哈欠来开门，颇不耐，什么人哪，大清早的，我们这才睡下呢！

我微笑，微微道个万福，烦劳这位大爷了，我有要事找妈妈商量，还请大爷帮忙传个话。

那人斜眼瞟见我的样子，打哈欠的嘴还没来得及合上，下巴就直掉了下来，瞠目结舌。我只含笑看他，心知，这世上没有男人抵挡得了我的桃花眼。

他结结巴巴道，姑……姑娘，您……您找……找……

我微微颔首，他转头就跑，一路跌跌撞撞进去，喊着，梁妈妈，有……有人找！梁妈妈……

不多久，一个白胖妈妈一边扣着扣子一边慌慌张张跑下楼来。想必她已经听那厮说过了，头也没梳，脸也没洗，粉团一般的脸上，眼睛迷蒙着四处张望，在哪儿呢，哪儿呢？

我正站在那桃树下，桃花满天，而我，着粉缎袍，袍上桃红色丝线绣的桃花，朵朵鲜活，黑发如瀑，含笑，道福，妈妈好，我叫桃娘。

那妈妈看见我，眼睛马上直了，小跑过来拉住我的手，大呼小叫起来，哎呀，这是哪儿掉下来的美娇娘，真正是个天仙一般的人物。

我收起笑，泫然，妈妈，可否愿意收留我？

梁妈妈小眼精光一闪，转眼露出怜悯之色，看你样子是哪家的千金流落出来的吧，可千万别因为一时赌气沾了风尘，毕竟这里……

我的泪立刻再三滚落到袍子上，妈妈，我实在是无路可走了啊……

梁妈妈伸手将我揽入她宽阔的怀里，心肝一样地疼，我知，她必定是已经看到了一棵闪闪发光的摇钱树在眼前，好孩子，先住下来，有什么苦处，慢慢跟妈妈说。

我似笑非笑看那满脸喜色的肥白面孔，妈妈，我是不祥之人，任何男子沾了我的身子，便三年不得再近家眷之外的女色的，如果一旦跟其他女子云雨，不出三日，必会爆毙而亡。此事颇古怪，所以才让我流落至此。妈妈如收留我，我自是感激不尽。妈妈若不肯收留，桃娘决不怪责。

梁妈妈瞪大眼睛，顿时圆脸变成长脸，踌躇起来，竟然有这样的事情？

我正色道，桃娘决不敢拿这样的事情开玩笑。

梁妈妈愣愣看我，犹豫再三，喃喃道，姑娘，这样的事情莫怪我不信，也太邪了。

我点头，我自然知妈妈的意思，可是，事实如此。

梁妈妈拍拍我的手背，桃娘，你好好在这儿住着，你也知道妈妈这桃夭阁是做什么营生的，你让妈妈好好想想。

我点头，落泪，谢谢妈妈。

我知，对于她，我是烫手山芋，如此姿色，自是求之不得，可是如此怪异，又是此行大忌。她当然要好好想想。

可我还知，她必会留我，不出三日。

三日后，我正式开始在桃夭阁挂牌。

2、

我是桃娘。

五百年前，这个院子还属于一个大户人家，女儿秀娘出生那日，家人在院子里种下了我。

我和秀娘一起长大，秀娘很喜欢我，小时日日在我树下嬉闹，长大便坐在树荫底下绣花弹琴。

那段日子，是我最快乐的时光。我以为，冥冥中，我们是连为一体的，我们不能分离，我们可以永远这样，相伴到老。

秀娘二八那年，娘舍不得她出嫁，找了个女婿良生入赘。良生只是家境贫寒了些，人品看上去还好，满脸书卷气，眉清目秀。

开始的两年秀娘过得很幸福，她常扶着我喃喃道，桃花啊桃花，女人此生能这样度过，只怕没什么遗憾了。

我抖抖树叶，用沙沙之声回应她。我真的希望她能够一直这样幸福，和我一起。

可是，就在她说完这话后第五天半夜，她用一根白绫，在我最粗壮的一根桃枝上，了结了自己的十八年华。

原来这个男子，早已有了青梅竹马，却因出生贫寒，贪慕秀娘家的财产，于是做了上门女婿。可有了新欢却还是一直不能忘记旧爱，在外租了一个小小院落，将另外女子养了起来。秀娘一家竟然丝毫都没有察觉，整整两年。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终于被秀娘家人发现，从小娇生惯养的秀娘如何能受得了这样的打击？她将这个男人当成自己的全部，到头来，这个男人爱的，根本就不是她。

秀娘的泪滴到我的树根之上，她说，桃花，你若有灵，一定要帮我报仇，报复那些背叛妻儿的男人！

她魂飞魄散之时，将一魂一魄附在了我的身上。

从那年之后，我结出来的桃全是苦涩的，如同泪水一样的苦涩。

五百年后，这院子成了桃夭阁，因为这院子里的桃花，每年都能开成这城里的一景。

我因得了那秀娘的一魂一魄，终于修得人形，只是道行尚不够，却等不得了。当日我虽未能开口应承秀娘，可是她说的话，字字铭刻在心。

秀娘想必已经转世过几个轮回了，我要如何找到她？

3、

不出半个月，桃娘的艳名便传遍了全城。这桃夭阁突然之间，日日高朋满座，只为了一睹桃娘的绝世风华。

自然，关于桃娘的这个传奇，也传遍了整座城，没有人敢轻易尝试。

又半个月，没有人。尽管我知道，男人的色胆，有时是可以包天的，但是如果要将性命悬系在一个烟花女子身上，却也万万不肯。

桃娘，于是成了城里的神话。

每晚桃夭阁的灯笼一点亮，全城的男人们无不趋之若骛，只为一睹桃娘的风采。

所有人济济一堂，翘首等待着桃娘的出现。

大厅中央，设高台。我抱琴慢慢走上去，底下的喧哗顿时安静下来，只闻重重的呼吸声。

粉缎长袍，袍上桃红色丝线绣的桃花，朵朵鲜活，这是我唯一的华服，只穿这个式样的衣服。

抬手，宽袖滑下，浑圆的腕，肤若凝脂，芙蓉石的镯子越发光彩，轻磕到琴沿，叮当脆响。

十指纤纤，轻置琴弦之上，指若管葱，指尖不染而红，轻拨琴弦，如片片桃花花瓣翻飞。

最喜《秋思》一节，梁妈妈总是说太过悲了，可是，只要出自桃娘手下，总有人听得如痴如醉。

嘴角轻勾，桃花眼斜挑，在这大厅顾盼，忽左忽右，眼波所到之处，只听得倒吸气的声音。那些男人，或抱着其他娇娘，或端着酒杯，都忘了手中的物件，眼睛直直看着，嘴都顾不上合，全都呆在那里。

我心中冷笑，这就是男人，过不了几日，他们肯定连性命都顾不得了。

一曲终，抱琴，离去，身后一片唏嘘。

我笑，秀娘，座下必有良生，只是，连带一干负心男子，也该得到应有的惩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