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6-19 14:09:00

第七十八个故事

龙九子?赑屃

赑屃，形似龟，好负重。一般在各地的宫殿、祠堂、陵墓中均可见到其背负石碑的样子。在龙子的各类说法中赑屃一般都排在九子之首。传说赑屃上古时代常驮着三山五岳，在江河湖海里兴风作浪。后来大禹治水时收服了它，它服从大禹的指挥，推山挖沟，疏遍河道，为治水作出了贡献。洪水治服了，大禹担心赑屃又到处撒野，便搬来顶天立地的特大石碑，上面刻上赑屃治水的功迹，叫赑屃驮着，沉重的石碑压得它不能随便行走。

1

我是赑屃，传说中的龙之长子。有着龙首龟身的龙长子。

当初的我，有着龙族残暴的脾气，四处兴风作浪，任性妄为，弄得民不聊生。传说中，是大禹收服了我，其实不然。

归顺大禹，是因为跟在他身后的那个盲女。那个叫苏尔的盲女。

当时的她终日追随在大禹左右，侍奉大禹。没有一个侍女能如她，虽盲，却如此心灵手巧。

大禹为了治水日夜奔波，我经常会看到他，也经常看到那个盲女。

但当时的我，从来未曾想过，这个女子，竟然对我影响如此深远。

因为她，我才听从了大禹的指挥。

因为她，我治服了大水。

因为她，我甘心让大禹把石碑放在我的背上，甘心千万年背负着这个重担，毫无怨尤。

苏尔她，死于洪水之中。

那场洪水，我是始作俑者。我的顽劣造成很多人在洪水中丧生。在我看来，这些人，跟蝼蚁并无区别，我只是贪玩而已。

而她，因为听到落水孩童的呼救，摸索着想要去救他，结果自己跌落洪水中淹死。

当我看见她的时候，她正静静地躺在大禹的脚下，如同睡着一般，那么安详，那么美丽。看见她的那一瞬间，我感觉我心里有什么东西破碎了，碎得很彻底，痛得我无法呼吸。

从那一瞬间起，我便如行尸走肉，任凭大禹差遣。

不然你以为，一个凡人，何德何能，让龙之长子，温顺至此。

千万年来，我背负石碑守在各个角落，无非就是想要等待她的再次出现。

我知，她定会出现。

2

我果然再看到了她。

阳光之下，草地之上，她的笑容如此恬美，赛过天下最美的花。

她还叫苏尔。她还是个盲女。她的表情还是那样宁静。

我祈求佛给我机会，这么多年，我这样不辞劳苦，是否可以给我，今生与她相守的机会？

佛说，可以给我三天，如果三天里，我可以让她为我流下一滴泪，那么，今生，我便可以牵她的手，与她共度。

这是我唯一的机会。

3

我化作一个儒雅的男子，在她家门前，等着她出现。

初夏的早晨，阳光如此明媚，光线轻快地跳跃在树叶之间。花朵上，还带着晶莹的晨露，即使将瞬间化去，也舒展着迎接阳光。

我如同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站在她家的门口，心跳如擂鼓。

我听到门打开的声音，我看见她用盲杖点着地，慢慢走出来。她穿着草绿色的棉布连衣裙，宽松舒适的款式，胸口，挂着两朵白玉兰花。她的嘴角喻着淡淡的笑，仿佛这个世界，无比美好。

谁能明白，在盲人黑暗的世界里，究竟是什么，能让她这样愉快？

我明白。

没有人，能比我更明白她。

我站到她的跟前，微笑着说道，苏尔，你好！

她站住，微微侧头，含着笑，你好，你认识我么？

阳光在她的脸上罩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她有着这样一双清澈的眼睛，美丽却不能看清世界的眼睛。

我……我想了片刻，我是你的邻居，刚搬来不久。

她笑容更深，你好，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赑屃。脱口而出自己的名字，她再侧侧脸，好奇怪的名字啊。

是毕业的毕，希望的希。我急忙解释到，她点点头，我知道了。

我问她，你要去哪里呢？

她笑道，我想出去走走，在屋子里呆得久了，想出去散散步呢。

我小心地看她，我陪你，好么？

她连连点头，孩子一样的轻声欢呼，好啊，好啊，我知道人家都嫌陪我太闷，你能陪我，当然最好了。

我这样近地看她，这样鲜活的她，我在心底对她说，苏尔，我多么希望，能这样陪着你，今生今世。如果明白，就请为我流下一滴泪吧，你的泪，是我们快乐的源泉。

可是，我不能说。

我只能这样站在她身边，低头看着她，对她说，那好，今天，我就一直陪着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风扬起她的头发，直直的，黑亮的头发，带着青草的香气，拂过我的脸。

她走在我的身边，盲杖轻巧地在地面点触，她的胳膊偶尔与我触碰，我多想，牵住她的手。可是我不敢，今天还是第一天，我害怕，会吓到她。

公园的凉亭里，我对她将大禹治水的故事，讲那个盲女的故事，讲龙长子的故事。当然，我没有讲，他叫赑屃，也没有讲，那个盲女叫苏尔。

她安静地听着，不插一句话。

我讲了很久，声音微微嘶哑。

她的脸侧向我，她说，毕希，你讲的故事很好听。

是啊，这样神奇的事情，在她听来，只是故事。我心里有着那么深的悲哀，这段关于我的，古老的神话故事，让我沉积了千万年的悲伤。

她继续说，也许，那个盲女死的时候并不痛苦呢。

我吃惊地看她，她淡淡笑着，仰脸看着虚空，只要她认为是值得的，她就心安了。

我想起苏尔当时的样子，如同睡着一般，那么安详。也许正如她所说的，为了救那个孩子，她认为是值得的。

换成我，我一样也会这么做的。至于那个作乱的兽，因为她的死能够醒悟，因她一个人的死拯救了那么多的人，她在天上，也会欣慰的。她的眼睛没有焦点地注视着我，她说，毕希，听你说故事的口气，太伤了，为什么不换个角度来想呢？

我长久地看着她的脸，她的腮上因为暑热罩上了淡淡的一层绯色，她平静得不起一丝微澜，她说，不知为何，我能感觉到她的心情，真的，虽然只是故事。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她起身，毕希，我们回家吧。

我守在这大地的各个角落，看了无数个日出日落，第一次，我那么希望太阳不要这么快落下，可是，它终于还是落下了。

我问佛，为何要对我这么残忍。

佛说，自己种下的因，自己承受果。

苏尔在家门口转身，面向我，毕希，谢谢你，今天我很开心。

我看着她天使般的脸，无限酸楚，苏尔，我多想永远这样陪着你，你是我种下的因，为何，佛却不让我承受这个果？我强笑着，苏尔，如果你愿意，明天我继续来陪你好不好。

她有些好奇地偏偏头，毕希，陪我你不会闷么？你没有工作要做么？

我摇头，苏尔，我正在休假期间呢，有你陪我，真好。

苏尔莞儿一笑，毕希，明天早上，你在门口叫我，好不好？

我使劲点头，好，不见不散。

苏尔调皮地伸出手来，我们勾勾手指，盖个印。

我勾住她纤细的指，冰凉白皙的指，我看着她脸上单纯的笑，她在我耳边低声而飞快地说，毕希，我怀疑，是不是上帝可怜我，派个天使来我身边，那个天使就是你。

说完，她转身进门，门关上的那一霎，我发现，有微笑在我的嘴角勾起。

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