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急匆匆转身离去,留下年轻人诧异的站在原地。只不过说会教他们读书认字而已,要是拜师起来……还真有点承担不起啊。
况且……白衣男子摇头,唉,算了……
“桑芙,已经忙完了么?”抬头看到站在门口犹豫的她,白衣公子温和地问道。“进来啊,别站在门口。”
恩。我来看看小园他们的。”
“很用功呢,不用担心。”他淡淡转头,“小园很乖,学得也快。”
“另外两个呢?”四顾寻望,没看到另外两个身影。
“桑枝桑叶吗?”他含笑,略显歉然。“我看他们两个并不喜读书,放他们去玩了。”
“这样啊……”少女转头,面有愧意。“那两个孩子真是……”
“没关系。”年轻人微笑:“他们两个也很乖的。桑叶学琴的天分很高,进步也很快。倒是桑枝,似乎已经有自己喜欢的事情了……你也不用勉强他来,让他自己去学吧。”
“我……”少女不知正如何作答,六岁的桑园拿着书卷跑过来,拉拉她衣襟:“姐姐——教我这个——”
她蹲下来,摸摸弟弟的头,拉着他的手转向白衣男子:“姐姐不会啊……问师傅好不好?”年轻人也蹲下来,接过书卷看了看,轻轻皱了皱眉:“这个对你来说有点难呢,不是我给你的那本。小园是在哪里拿的?”
孩子稚声稚气的回答:“在哥哥放书的桌子上。哥哥念给小园听嘛,小园要学。”
“小园,要叫师傅才可以。”少女拍拍弟弟的肩,轻声指正。
“没关系,是我让他这样叫的。”男子看着孩子微笑,“很长呢。小园全都要学吗?”
“恩……”桑园摸头想了想,指着其中的一段:“就这句。”
看向他的手指,年轻的师傅念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孩子跟着念了一遍,不解的拧着眉毛:“不懂。哥哥讲给我听。”
轻轻笑了笑,白衣男子耐心的解释:“这是古代的一位撑船的姐姐唱的歌。她喜欢上了坐在船中的一位哥哥,又不敢直接告诉那位哥哥自己喜欢他,就在撑船的时候唱了一首歌,里面就有这样一句话。这句话的意思是:我喜欢你,可是你却不知道我的喜欢。”
“为什么那位哥哥不知道呢?”六岁的桑园天真的看着他,等待回答。站在他身后的少女表情却开始黯然。
“因为那位哥哥和她不是同一个国家的人,听不懂她唱的歌啊。”
“那后来呢?”孩子仍然不依不饶的追问。
“后来啊……”年轻男子笑一笑,合上书本。“书上没有说啊,所以我也不知道。也许那位哥哥后来知道了,就把姐姐带回家,一起过着快乐的生活了。小园书念完了?我可要考考你哦!”他站起身,抖落衣襟上沾染到的尘土。
少女看着他,目光深切,却仍然什么都没有说,默默的告辞离去了。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只有自己才会真正明白那样的心情吧?每次总是想要鼓起勇气,然而话到嘴边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害怕从此以后连默默凝视期盼的机会也就此失去,害怕他眼里迷离着种种为难。他一直是温和的,无论是对谁,即使想要拒绝,恐怕也无法用多冷酷的语气。她不敢下注,比起这样的独自思念,她更无法承受的是他异样的目光,以及,失去所有的希望。
逃避着结果,给自己留一点想象也好。默默苦笑。这样岂不是比完全绝望要好?
转眼就又到牡丹花开的季节了。虽然只是城郊的一个小地方,然而爱花的人家也是极多的。附近的慧灵寺栽种了一株极为珍贵的紫色牡丹,据说今年第一次开花,竟然也繁多饱满,艳丽非常。平民百姓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纷纷前去观赏。甚至也有达官显贵不顾路途遥远,驾车而往,只为一看这花中仙子的风姿雅态,偿平生之夙愿。
在几个孩子的吵闹要求下,她只得答应让桑田带他们前去。而隔壁的彦公子呢?会去吗?墙角那株红色的秋牡丹会不会也开花了?她猜测着,很久都没去看过了。不知不觉就走到他门口,犹豫再三,还是敲了敲门。门锁上了……他也去了吧?
失望的往回走,却和一个人撞了满怀。少女抬头一愕,是他。
“你回来了……”脸又开始发烫,她赶紧转身。“我是来告诉你小园他们今天去寺里看花了,不能来……”
“我知道了。”仍旧是淡淡的温和的语气,却从地上拾起一枚玉佩递给她:“是不是你掉的?”
瞟了一眼,她慌忙接过。这可是死去的爹娘留下来的最后的东西了。责怪自己的粗心,她低头向他行礼道谢,转身就走。不能再呆下去了……她心跳好快。这样迟早会被他看穿的。而她最为害怕和担心的,就是他知道之后的鄙夷和嘲笑啊。
还有什么会比这样更能让自己伤心和难过呢?
轿子从大路转到小巷。比起方才的大街,这里显得清静许多。暂停了鼓乐,媒婆吩咐大家在此休息。新娘擦去了眼角的泪痕。她要嫁的人,住在离东城郊很远的城西。虽然对方说这门亲事是她父母在世时就定下的,但对于她来说,还是太过突然。如果不是男方病重,希望她嫁过去冲冲喜,依对方的家世,一定不会承认这门亲事。是实在没有选择了吧?只是她嫁过去之后,那个人真的就会好吗?即使会好,她也不一定能够幸福的吧?毕竟在她心里装着的,是另外一个人啊。
我本有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清渠。
独自神伤的新娘听不见轿外休息着的人们的阵阵交谈声。在她的脸颊上,第三滴泪水正在悄无声息地滑落。
清晨的阳光里,少女提着满满的一木桶水,在青色的石板街道上步履艰难的走着。喘了口气,她放下木桶,擦了擦汗水。要到转角了,前方隐隐传来说话声,是专给人牵线做媒的张妈妈:“彦公子,李家小姐看上你,可是你几时修来的好福气呀。方圆百里之内谁不知道她家是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李家小姐更是长得标致,那模样身段,谁见了不是伸着大拇指啧啧称赞着说?如今李老爷有心要你入赘到他们家,做他的东床快婿,就等你一点头,立刻就会派人来接,彩礼钱也给免了。你自己说说,这样的好事,天底下哪里找第二桩去?”
她站在转角处,远远的听见,心已经开始隐隐作痛。该来的总是会来的吧?不知道傻站了多久,听不进他们后来都说了些什么,只知道回过神来的时候,脸上已是潮湿一片。张妈妈经过她身边,还在犹自不满:“什么已有婚约在前,只怕是随意找来的借口……这样的好事都不要,不知道脑子里是怎么想的……”
年轻的女孩怔怔站着:他已经有婚约了?也该是了吧。能配得上他的,是位大家闺秀,还是位小家碧玉?不管是谁,那个女子一定是温柔又美丽的。她的双手也一定细腻洁白,柔软而又平滑。她能陪他下棋,谈天,会和他讨论诗词歌赋,一定也弹得一手的好琴,用丝线绣美丽繁复的花。只有这样的女子才是配得上他的——至少她是这样认为。他有那么好看的笑容,眼神清澈无边,带着关心,体贴,半点尘丝不染。然而她知道,那样的笑容太高洁……对于她,只可仰望。
黯然的走开……木桶被遗忘在原地。如果可以,她多么希望,遗忘的还有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