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虽只是一个小仙,到了天界的第一天,却花了整整一日的时光来背那些烦文褥节。仙者要清心,仙者要无欲,仙者不理人间事非。说穿了,就是什么都不管,安安分分的当她的仙罢。
至于降妖伏魔,则是那些在人间修炼之士的事。
然而依她的性情,又如何过得惯?
果然就被贬了。
神游之间,石榴花精已欺身上前,来势汹汹:“姐姐,何必与她多话。既然她已不是仙界中人,我们何必惧她!”
花雨再次漫席而来,秦梦把小月推到一旁,徒身挡住众女子的袭击。她迅速捡起一把石子,射向花妖的胸膛,颗颗既狠又准,惨叫声此起彼伏。
而后再次伸出左手做拈花之势,姿势优雅至及。随之一掌击向天空,空中花雨顿时如遭风袭,纷纷落到地面,再无回天之力。
牡丹花精暗暗心惊,退至偏僻处,拉住位于众花妖之尾的兰花精耳语几句,后者面有惊色,随即便点点头,悄悄隐身而去。
秦梦对着众花妖微笑,她虽不是仙子,法力还在。区区花妖并不是她的对手。
她正要再次击掌。
“仙子,”牡丹令众女子止住了袭击,大步上前,忽地向秦梦缓缓拜下,言语间显得情恳意切:“我们姐妹也不是存心要害人性命。说来也是为了张生。”
此言一出,众花妖顿时默然。
“张生?”一旁箭拔弩张的小月不由插嘴。“又是何人?”
“就是此花院的主人,”牡丹望了一眼四周神色不定的众姐妹,答道:“我家主人生来体弱多病,却爱花成痴。这些年来,院中百花受他精心照料,心存感激。于是此间悟性高的几位于姐妹们吸收日月精华,修炼成了人形,以图报答。”
“因每每常听张生对月祈拜毕生愿望便是能见院中百花共艳,我们姐妹就立誓要让花主达成此愿。”牡丹继续说着,言词间很是凄然:“然而这是违反四季伦常的事,我们,唉……”
她叹口气,欲言又止。
秦梦蹙眉,已猜到十之八九:“故尔等就夺人性命,以人之精血来养你们的花气吗?”
“仙子莫怪,”牡丹见她生气,连忙颤声道:“这也是别无它法。其实若不是情非得已,我们姐妹也不会做这伤天害理的勾当。”
“什么情非得已?”秦梦收起掌,盯着面前的花妖。
“张生已病入膏肓,拖也拖不过这几日”说到此句,牡丹挥袖拭了拭眼角的清泪,软语哀求:“我等自知罪孽深重,也不敢求仙子饶我等性命。只求宽缓几日,等我家主人驾鹤西去后,定会给仙子一个交待。还望仙子成全。”
说完便跪倒在地,低下头独自呜咽,众花妖忙也跟着跪倒一片,连声道:“请仙子成全。”
“姐姐,你看她们说的是真的吗?”小月动了心,轻轻问秦梦。
秦梦如炬眼光在她们身上扫过,停在了绯衣女子身上,只见她尚自怔忪,神色凄然,一双眸子里泪水夺眶而出,竟是真性情流露,不由暗叹一声,暗自寻思半晌。
牡丹暗暗窥她神色,见她有所松动,便抬起头手指院内主屋,只见茜纱窗内突然亮起灯光,隐约现出一年轻男子身影,书生打扮,身体看上去十分的孱弱,持帕咳嗽了几声,似是听到了院中动静,欲推窗看个究竟。
众花妖刹那间立即归位,院内落花也倾刻间全无踪影,就似什么都没发生过,无声无息。
秦梦与小月躲至暗处牡丹花枝旁,看那张生探出头来,果然是一个病弱青衣书生。后者见院中并无异常,便放下帘子,熄了灯,再无动静传来。
秦梦这才缓缓从花下走出,望了一眼怒放的百花,心内也不觉一阵茫然,轻道:“你们只知张生可怜,却不知那个摆渡的艄公也可怜吗?”
心下一盘算,便有了决定,秦梦当下遥对群花道:“今日我便让你等了了心愿,就依花王所言,等你们主人仙去后,我当来此再作计较。”
转过身,秦梦似乎想起了什么,回过头,对在夜风中摇曳的群芳道:“若你家主人真如花王所说是个痴心爱花人,你们可要小心给他知道以血养花这种事,否则说不定他会以命相送诸位。”
痴人自会行痴事,此种人不能以常理论之。
说完,便不再回头,带着小月款款向篱笆外走去。
身后,那株鲜艳异常的番石榴却在风中瑟瑟发抖,颇不平静。
此时已快天明,烟雨已收,青山微露。蜷在西湖堤边柳树下的秦梦一夜未眠,略有困意,不自觉伸了个懒腰,呵欠连连。再一看正抱成一团酣睡如梦的小月,不由好笑又好气,伸手捡了个小石块,把她扔醒。
对方怒目而视。
秦梦对着小月微笑,后者揉揉困倦的眼:“姐姐你还有心情笑,若你过了几日真把那些花妖收了,可真再也回不去仙山了。”
现在好歹还是在反省期,只要表现良好,仍能重回瀛州,但若与妖界有了瓜葛,可就难说了。
“是呀,这事的确麻烦,”秦梦纤手支起下巴:“我想了一夜,都没想到我们在人间能做什么营生。”
小月白了她一眼,这人还真打算在人间长住了。
嘟起嘴不理她,突见空中飘来一张粉色素笺,小月一跃而起,伸手托住,只见信笺上有一行娟秀小字:瀛州仙子亲启。她微愣,忙递予一旁的秦梦。
秦梦接过细看,而后微微蹙眉,对着素笺怔怔片刻。而后收好信笺,站起身,对在一旁狐疑不已的小月道:“这信上言道昨日花妖有诈,她们编了谎来拖延时间,一边稳住你我,一边已向妖界之王发出求救。”她淡淡道,似乎并不把此事放在心上:“估计妖王现已向仙界提出抗议了。”
小月吸了口凉气,咬牙道:“那牡丹花精好残毒的手段,如此一来姐姐你岂非要受重罚?”
秦梦秋水里闪过淡淡忧伤,轻道:“重罚倒未必,只怕师尊有麻烦。”如此一来,仙界是绝对回不去的了。
她一摇头,果断道:“算了,不去想它。我们先回去找那些花妖,既然是骗局,自然要快快收了她们。”
小月有些许困惑:“那个张生难道也是假的?”
秦梦冷笑:“我也正在疑惑呢,为何昨日临走之时并不见兰花妖,原来那张生是她所化的。”
说罢欲飞身上空,却听得身后小月又问:“姐姐,此信是何人所写?万一又是诈如何是好?”
她笑意更甚,一甩衣袖:“即便是诈我也要去瞧瞧的,反正事已至此,走一步算一步吧。至于写信之人,你细看那信笺便明白了。”说罢把那封素笺掷于小月。
小月接过,仔细端详,才发觉信笺上赫然印着番石榴的花朵纹样。
两人很快便飞至那间奇异的茅屋,从天而降到百花怒放的院中。院中群花依旧娇媚无比,鲜艳欲滴,香馥袭人。
秦梦正眼都不瞧,直接走进里屋,虽是心里已有了准备,仍是有些惊讶。
只见灰尘蒙屋,蛛网遍地,哪里象是住人的居所。
而那“张生”自然也是全无踪影。
“姐姐,果然是假的。”小月望向身旁的秦梦,等她示下:“现下我们如何行事?”
秦梦眼中秋水流转,嘴角轻轻上扬,声音慵懒:“小月,把你的伞给我。”
小月咬唇,有些犹豫地递过:“姐姐,你可想好了。”
秦梦笑意泛开来:“想好了,真不回仙界了。”言罢,便撑起伞,双手转动伞柄,而后以极优雅的姿势冲破屋顶,飞身上空,嘴里念念有词。
小月无奈何从破屋顶一跃而出,飞至茅屋外,看着秦梦作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