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名世又急又气，只能放柔声音：“你别紧张，只需回答我这香烛是在外面买的还是自府中拿的，？”

那仆僮忙干脆利落地回答：“是府中拿的。”

陈名世冷笑了一声，朝那两小厮挥挥手，示意他们退下。然后长叹一声：“我应该早就想到，都怪我疏忽了。”细细打量那半段香烛并看不出有何异样只能转身问在一旁若有所思盯着他的徐三宝：“请问师父，这香烛有何不妥之处吗？”

“这香烛本身并无不妥，问题出在这烛芯上。”徐三宝一手拿过那半段香烛，手指触及微露在空中的烛芯：“这烛芯棉线上涂有极重的断魂粉，而且制这烛芯之人考虑得极其周详，这蜡烛前段的烛芯并没涂及，故香烛初燃之际对魂魄是一点伤害都没有的，可能是怕你召鬼前会检查这香烛。”虽然陈名世并未对香烛起疑心，却足见制这烛芯之人心思极其缜密。听陈名世适才那口气，似乎是知道此人是谁的。其实断魂粉十分易得，寻常道人法师都用之捉鬼，对付云娘这种死了才二十年的小鬼，绰绰有余。道人法师……徐三宝脑海中浮现出一人来，瞄了一眼神色阴晴不定的陈名世，心中尚是疑云阵阵。

此时的云娘已恢复如常，闻言飘至两人身旁，却不去看那香烛，眼睛紧紧盯着祭台上那双血迹斑斑的金缕鞋，颤抖着手轻轻抚摸鞋面，泪如雨下：“若不是你，此物怎会在此处？”

徐三宝也盯着陈名世，看他如何作答，眼光却瞟到祭台右边黑暗处似有一人影晃动，他心中一动，并不支声。

陈名世背负双手轻轻踱步，良久突道：“夫人，你可以出来了。”

徐三宝脸上露出会意的微笑，他猜得没错，果然是陈夫人。

一身素衣的陈夫人缓缓自暗处走出，一双眼目不转睛地打量着惊诧无比的李云娘，嘴角泛起一丝与之平日性情极不符的冷笑：“果然是个美人啊，也怪不得都死了二十年还让老爷念念不忘。”

“你也是二十年念念不忘啊！”陈名世负手冷眼对她，把祭台上的香烛扔到她面前：“我若早知此物是府里拿的，决不会用它。”

陈夫人微笑，叹口气：“我昨日便告知老爷祭云娘的香烛之物早已备好，谁知老爷并不领情。却原来……”她走至祭台旁，用手指勾起一只绣鞋：“原来老爷早知道了，我说那双鞋到哪去了？老爷拿去了也不告知妾身一声。”言罢偏过身温柔浅笑，仿佛在说着极平常的话。

“你好狠的心啊。连鬼都不肯放过。”陈名世眯起眼，逼近她。

“老爷才是好狠的心！”陈夫人突然厉声,并不惧陈名世冷冽的目光：“自我嫁老爷以来，时时谨譐妇德，处处顺着老爷的心，从不敢违老爷的意，而老爷却始终对我冷言冷语，没一天给过我好脸色。论出身，论德行，我哪点比不过这个娼妓！”

“你不及云娘千分之一。”并无她想象中的怒气，陈名世声音低沉，目光如炬，深吸口气道：“当初我闻云娘噩耗本以为是你父亲所指使，便强忍悲痛假意顺你父亲心意，想伺机报仇，起初也觉得只是对你不住，哪料到……”他冷笑一声，手指绣鞋：“有一日在你房中发现了这个！我才知道夫人的贤良淑德是装出来的。”于是对温柔贤惠的许小姐仅存的一丝愧疚感荡然无存。

“原来如此，”陈夫人凌厉之气大为减弱，颓然道：“只怪我百密一疏没将这鞋子早日丢弃。难怪初成亲时你还与我相敬如宾，没过多久却突然转了性，三天两头往家里带舞娘歌妓，我只道你是已忘了那女子，少年风流姬妾成群也是难免。却原来……你是故意如此。”故意如此来伤她的心。陈夫人轻笑一声：“陈名世，你既然知道当年是我让人杀了你心上人，你为何不直接杀了我替她报仇？”

“杀了你然后让你变成厉鬼再去纠缠云娘吗？”陈名世淡淡道，以她性情云娘在阴间地府也不会是她对手：“我本想报官，可惜苦无证据。”绣鞋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他二十年苦苦寻找当年那杀手却无果，他冷哼一声：“杀云娘之人怕是早已为你灭口了吧。”

听到此处徐三宝不禁开口：“其实这你倒不必担心，她若死了鬼界自会对她有所安排决不会允许她与别的鬼打架的。”不然鬼界要天天处理这些夙世纠葛烦也要烦死。

闻言陈夫人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若非是这个油腔滑调的年轻人坏她大事，李云娘魂魄早已灰飞烟灭。

“陈公子，”一旁沉默良久的云娘突然开口：“我要回鬼界了，你，多加保重。”言罢飘至祭台前纤纤素手取过绣鞋便欲离开。

“云娘！”陈名世追上几步，欲说还休却不知从何说起。

“李云娘你就这样走了？你不是为报仇来的吗？”陈夫人一把抓住她提鞋之手但觉冰凉彻骨不过仍是紧紧握住并不松开，只要她杀了自己她就变成孤魂野鬼，最多搭上自己这条命，决不轻易放过她！

李云娘轻轻挣脱开来，注视着这个对自己恨之入骨的少丨妇丨，微微叹了口气：“我在鬼界这二十年怨愤难平总以为自己是最可怜之人，今日方知你比我更为可怜，这仇……不报也罢。”转身对陈名世柔声道：“公子对云娘的情意云娘心领了，若有缘，来世相报吧。”她轻轻咬唇目光转向呆立一旁的陈夫人：“夫人恨我之深只因爱君之深。我与她同为女子，她的心情我明白的。前尘往事还请公子莫究了。”她本是带着满腔仇恨而来，此刻却心情豁然开朗，情郎并未负她，她便知足了。

陈夫人站立原地呆若木鸡，此时听到云娘之语不由一个踉跄跌坐在地，口中喃喃：“二十年郎心仍如铁，我何苦来哉。”嘴边泛出一丝苦笑，自以为聪明一世却反被聪明误了终身，却原来这个小小歌妓倒比自己看得清楚。想及此只觉万念俱灰，缓缓从地上支撑而起，神情呆滞。

徐三宝这才想起李云娘是偷逃出来的女鬼，现下尚在通辑之中。此刻东殿的一群厉鬼正潜伏在陈府内外只等着抓这女鬼回去交差。只因为此时云娘身畔尚有人在，故都没有现身怕扰了凡人，鬼界自有鬼界的规矩。她这一走开恐怕就要有麻烦了。想及此便叫住她：“你等会，我帮人帮到底吧。你是跑出来的就这样光明正大回去恐怕不妥吧。”

李云娘愣了一下，轻轻咬唇：“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徐三宝一笑：“莫急，我帮人帮到底吧。陈老爷麻烦你拿纸笔来。”陈名世忙亲去取来，徐三宝思索片刻当下挥毫写就两封信函，吹了吹未干的墨迹，递于云娘：“你把这两封信函交予来捉拿你的鬼差，他们自会明白。”云娘弯下身子待要施礼，徐三宝摆摆手，然后眉开眼笑看着一旁的陈名世：“你不用谢我了，你的陈公子自会给我谢银的是吧陈老爷。”

陈名世宛尔一笑：“那是自然。”

徐三宝心花怒放，本来是帮幽冥捉人来了，现下倒还发了笔小财，不错不错，心情大好，便从袖中取出十来枚冷香丸来：“嘿嘿，好，这些是送给你的，我不收银子啊。你收着在东殿也好打点打点，作个人情也好。”

云娘大喜，连声道谢。再望了陈名世一眼欲将离去，却听身后陈夫人突道：“你且慢走。”

她回转身，只见陈夫人噙着一丝笑意，慢慢走近她，瞟了一眼一旁紧盯住她的陈名世，淡淡道：“你不用紧张，我不会对她怎样。我只问你一句，如今你若有了二十年前的人证是否依旧要报官将我送进牢狱？”

陈名世稍稍偏过头，并不答话。陈夫人苦笑一声走上几步一字一句道：“好，老爷，我就成全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