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缓缓点头,沉声道:“死时年方二八,二十年前的今日死于西湖畔紫竹林,原本是花坊间红极一时的歌妓。”
徐三宝瞟了他一眼:“我没问你这些。”
陈名世再次发愣,皱眉问道:“师父召鬼难道不需问死因的吗?”
徐三宝翻了个白眼:“我说过这鬼是召不来的,只能等。”
“那要等到何时?”他有些沉不住气。
徐三宝取出葫芦闭目呷了口美酒,这才道:“这我就不清楚了,她爱几时来就几时来罗,如果她今日不想来,那也没办法。”
陈名世为之气结,不过也无他法,只能耐心等待。
一等等到了子时,陈名世望了一眼坐在地上缩着脑袋假寐的徐三宝再也忍不住,上前摇醒他:“云娘的魂魄到底何时才来?”
徐三宝双目惺忪地看了他一眼,尚未回答,却见他自怀中缓缓取出一物来沉声问道:“是否祭上死者临死前身上之物,魂魄才肯到来?”
徐三宝愣了一下,才想起昨日他信口胡编之语,定睛一看,陈名世手中赫然举着一双作工精美的金缕绣鞋,一眼便能看出是多年前的旧物。徐三宝缓缓接过,扫了一眼上面斑斑的血迹,抬头盯着陈名世的双眸。对方却避过他的目光,淡淡说了一句:“请师父作法吧。”
若他并非凶手,手中怎会有此物?徐三宝沉吟片刻,站起身把绣鞋置于祭台上,闭上双眼口中胡乱地念了一通咒语,心下想,如果这李云娘今夜不来,我可要想个法子收场才是。
正胡思乱想间,却听得身后传来一阵阴风,有鬼气!徐三宝大喜,她来得可真是时候。他猛地张开眼,转过身对一旁尚浑然不觉的陈名世道:“你要等的鬼来了,下面的事我可就不管了。”说完便抱着酒葫芦退至一旁,等着看热闹。
闻言陈名世有些许激动,望了一眼四周颤声道:“云娘,你,真的来了?”
只见祭台后刮起一阵狂风,风中传来一阵银玲般的笑声:“你在等我吗?陈公子。或者我该称你陈老爷了吧。”
陈名世睁大双目,盯着祭台一言不发。只见风停,黑暗之中缓缓走出一美貌盛妆妙龄少女,云鬟峨峨,花钿碧裙,裙下却光着一双脚,一步步向他逼近,一双凤眼笑如弯月。
陈名世有些头晕目眩,仿佛自己又变回了二十年前那混迹风月场所的浪荡公子,当年初见云娘,她也是这般模样,这般笑声,他对她一见倾心,花前月下海誓山盟私定终身。 他不由自主地向前走,却突然发觉眼前的少女面目变得苍白,双手捧着胸口,她胸前的血一滴滴往外渗出。他吃了一惊,下意识地要去扶住她身子,却发觉眼前伊人俏脸突然变得面目狰狞,眼睛血红,向他扑将过来。
陈名世一个踉跄,吓得后退了几步,却并不挣扎,任由着眼前厉鬼将他扑倒。
“君竟负我!”迷迷糊糊之中,他却又听到云娘的哭泣声,声声泣血。
“是啊,是我负了你,你若要取走我这条命,就拿走吧。”他并不争辩,都是他的错,若非他,当年那活泼可爱的少女也不会变成眼前的厉鬼。
“陈名世,你可要想好了!”一旁的徐三宝却突然厉声:“你让她取走性命自是魂飞魄散,她可也要永世为鬼界所弃变成孤魂野鬼,而且日后必会被修道人所诛。你愿意你的情人一辈子在担惊受怕中渡过你就可以立即死在她手里了。”
此言一出,陈名世打了个机灵,奋力挣脱开来,气喘吁吁:“云娘,我不能让你变成孤魂野鬼,你快投胎转世去吧,我等你便是。”
“公子何必在此惺惺作态?”那厉鬼又化作二八少女,娇声细语,嘴角一丝冷笑:“公子当年的狠心肠哪里去了?”说到此,轻轻咬唇,泪流满面。
“杀你之人并非我所指使。”陈名世叹口气,轻道。
云娘愣了一下,随即又变狰狞恶鬼厉声道:“公子不用骗我,行凶之人都亲口承认。若非是你,却是何人?”想起那白衣杀手在她临死前所说的话,就如针尖麦芒直刺心头。情郎狠心至此,她二十年死不瞑目。
陈名世嘴唇微动,正欲作答,李云娘却发出一声惨叫,手捧胸口后退几步,胸前的旧伤透过碧纱裙往外冒出黑色的血,化作丝丝青烟在空中蒸发开来。“你好狠,一再骗我!”她发出凄厉的叫声,花容惨淡,手指负心郎,咬牙切齿:“怪不得你并不惧我前来报仇,原来你已设好局来对付我,你,你是非要我魂飞魄散才为之心甘。陈名世,你好狠的心!”
陈名世瞠目结舌看着这突来的变故,一时慌了神不知所措,看到旁边皱眉双目盯着祭台香烛不语的徐三宝,象捡到救命稻草般,忙急呼:“师父你看……”
徐三宝举手示意他无需多言,走向祭台闻了闻自一对香烛散出的两丝袅袅青烟,脸上露出会意的微笑,俯身吹灭了烛火。再看那女鬼,胸口旧伤往外渗的黑血果然已止住了,只是气息很是微弱,半倚在树旁闭目喘息。徐三宝想了想从袖中取出一颗白色药丸来,递于急促不安的陈名世:“给她闻闻即可,她法力尚浅,不宜内服。”
陈名世忙双手接过,扫了一眼,只见该药丸大如鸽蛋,散发着珍珠般的光泽,捧在手中但觉一股凉意直透掌心,又觉芳香扑鼻,香气清冷幽淡。便知是极珍贵的药草制成,急步走至女鬼身旁,一手扶起伊人香肩但觉她浑身发烫,指尖头发处似已有青烟冒出,陈名世大吃一惊,忙把那药丸递到女鬼鼻下,后者待要推开他,却丝毫无力,别开脸不去闻那药丸,却觉阵阵冷香袭来,不由自主地嗅了嗅,顿觉体内冰凉彻骨,片刻便觉疼痛和灼伤感已有所减缓,身上的热浪也逐渐消退。终于她停止了剧烈的喘息声,双目睁开,再次狠狠地盯着眼前人,满眼的恨意。
陈名世见她身上已无青烟冒出,松了口气,轻轻放下女鬼,望向正手持香烛仔细研究的徐三宝:“师父这药丸可否送予我,改日我必当重谢。”
徐三宝正在用力掰开一支香烛闻言嘿嘿一笑:“这药丸对人是半点用处也没有的,并不是什么名贵东西,你要自拿走便可,当然你要重谢我我也不反对嘿。”这药丸是取自三大仙山之一方丈的一种仙草制成,该草只于冬天生长,天气变暖立即枯萎,自带一股冰凉清幽之香,故称冷香草。冷香草与其它仙草最大不同之处就在于它十分好养,在三大仙山的任何一块土地中都能种植,且无需雨露灌溉,一到冬季就呼啦啦长一大片。由于这草太好养,在方丈土地上是杂草丛生,已经快形成草灾,山上的仙僮一到冬季每日工作便是除草,苦不堪言。冷香草唯一的用途就是能使分散的魂魄重新聚合,只要不魂飞烟灭,哪怕还剩一丝精魂也能使之复原。故徐三宝每年都要推着几大车去鬼王那拜年送礼,这在徐三宝看来是累赘的东西在鬼界却是强身滋体的大补之物。故两全其美,皆大欢喜。另有些剩余的徐三宝便制成药丸,随身携带到处哄女孩子开心。因其在人间虽没什么用,却自有一股清冷之香,大受女子欢迎。
陈名世闻言便把药丸放入袖中,眼睛却只管盯着徐三宝手中的香烛沉呤不语。
后者瞅了他一眼,把半段香烛递于他:“我想这香烛定不是你亲自去买来的吧。”
“那是,这是由家中小厮……”陈名世也觉出这香烛定有问题,话出了口突然一凛,对不远处两个仆僮厉声:“这香烛是哪里来的?”
两人忙跪倒在地,一人称不知,另一人吓得话都有些说不清楚:“禀老爷,香烛是小的置办的。这是……”他哭丧着脸:“小的一时想不起来在哪拿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