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三宝正待继续问话,却冷不防一旁的陈名世对夫人厉声道:“你若觉得府中有鬼你自去驱赶,别召些不相干的人进府瞎折腾。”说完狠狠瞪了徐三宝一眼,便大踏步走开。
徐三宝为之一愣,心想这陈老爷怎么仿佛他老婆给他戴过绿帽子似的,对夫人态度如此恶劣。却听一旁的女婢忿忿道:“我看老爷才老弄些乱七八糟的人进来。”
“碧云,住嘴。”陈夫人轻声斥责。
那丫头却撇撇嘴:“夫人这府中上上下下没不替您抱屈的,你看老爷带回的这些歌妓们,弄得府中都快成花坊了。”
陈夫人望了她一眼,欲待说什么却叹了口气,连斥责的力气也没有了,只能对徐三宝勉强一笑:“让师父见笑了。”
“哪里,”徐三宝暗想这陈名世果然如传闻中般恶劣:“夫人放心,我自会详查。”
到了深夜,徐三宝便在府里花园中转悠开来,他在陈府的偏僻角落处发现了起码有十道各式各样的画符,对幽冥的精锐手下自是形同虚设,然而那死了二十年的女鬼却是举步维艰,也难怪她进不来。故他也不急着找她,只是对这陈老爷很是好奇,这陈府内廷果然如青楼一般热闹,数十名歌妓艳妆浓抹,打扮得花枝招展,斗丽争艳。陈夫人是睁只眼闭只眼从来不管。奇怪的是他进了陈府这几天只见陈明初与这些妾室们夜夜笙歌到了深夜他却总是回书房独宿。徐三宝心想除非他有那种难以启齿的毛病不然这其中定有古怪。
徐三宝皱着眉坐在花园内的池塘边沉思,一抬头,却瞅见陈夫人的身影走向陈名世书房。他心中一动,暗暗跟随,飞身跃上楼房,躲在窗口细听。
茜纱窗内,一灯如豆。陈名世正默默盯着房中供的一方牌位独自出着神。好一会,才悠悠道:“夜深了,夫人还不歇息吗?”
已走近他身后的陈夫人并不答言,双目盯着桌上那方牌位,柔声道:“老爷,明日便是她的忌日,我已备下香烛忌品……”
陈名世却冷冷打断她的话:“不用夫人费心了,她是死于非命,这些俗礼恐怕做了也难消魂魄之怨气。”
听闻此句,陈夫人不由打了个寒颤,勉强挤出笑容道:“其实她当年遇难实为歹徒所害,与老爷并无干系,这鬼魂既使有怨气也不会怨到老爷头上的。”
窗外的徐三宝听到此处,不由纳闷,心想难道这云娘并非陈名世所杀?正待听那陈老爷如何回答,房内却并无了声响,他眯起眼向窗内瞧去,只见陈名世依自只管盯着牌位出神,片刻忽道:“如果当年云娘没死,我可便要娶她为妻,你可会怨恨?”
陈夫人宛尔一笑:“当年父亲之命自是违逆不得,不过我会与云娘姐妹相称,不分大小,这话二十年前我就与老爷说过了,只可惜……”
“只可惜她没这个福份。”陈名世转过身,一双长目盯着自已的妻子,若有所思。
徐三宝定睛望向那牌位,上面赫然刻着“爱妻李云娘”字样。不由暗叹这陈夫人的气量真不是一般的大,满府的妾室自不必说,连正妻这个名份也肯给分去一杯羹。
陈夫人低头不语,却听陈老爷又道:“你还是回房歇息吧。”然后转身继续盯着牌位出神,再不理会妻子。
陈夫人张张嘴欲言又止,望着那牌位出了会神,不发一言便走了出去。
徐三宝暗叹一声,原来这陈名世夫妻两人是分房而睡,怪不得两人成亲二十年尚未子嗣。他飞身跃下书房,心想这个男人可真是难以捉摸,既然夜夜守着牌位思念伊人,又为何要弄这些姬妾进府寻欢作乐,说他无情,却将一段旧情萦绕心头二十年无法忘却,说他有情,自家夫人贤淑至此,却无法打动他铁石心肠。真是矛盾之至。而且,徐三宝心思转动,这陈老爷对夫人白天的态度未免不光是无情这么简单,简直就如仇人一般,难道是想以这种方式让她就此死了心?
他摇摇头,继续在花园里晃悠,却听得后面传来脚步声,转身望去,却见陈名世从黑暗中向他走来,面无表情的脸上不见丝毫波澜。
徐三宝歪着脑袋打量他:“陈老爷好兴致,这么晚了还来散步?”
对方扫了他一眼,然后缓缓道:“我是特地来找你的。”
“哦?陈老爷也要在下为贵府驱鬼?”徐三宝眯起眼。
他不语,抬起头望了一下远方,目光深邃,好久才道:“不,我是想请师父替我召鬼。”
徐三宝愣了一下,不过也猜到一二,只是奇怪这人怎么与白天仿佛判若两人,嘿嘿一笑道:“驱鬼降妖是我等修道人之职责,至于召鬼却只有一种方法。”
“什么方法?”陈名世急问。
“那就是你死了,变成鬼,自然就能见到你要找的鬼罗!”徐三宝言道,嘴角泛出一丝坏笑。
陈名世却并不生气,收回远眺的目光,叹口气道:“我倒也是想过,只是……”
只是到底舍不下自己的一条性命和这一生的荣华,徐三宝心下想到,不过也是人之常情可以理解,又见他眼神黯然:“你就当我一说而已,我自也知这鬼魂是召不来的。”
“看来陈老爷是试过罗?”
陈名世缓缓点头,叹了口气,徐三宝暗笑,听那日他斥责陈夫人的口气似乎是不信鬼神的,私下里却不知找了多少法师道人,不过也定不能如他所愿,若是鬼界魂魄能随意召唤,这鬼王不要忙死?他走了几步,伸个懒腰:“其实要召鬼也是可以的,不过贵府到处布满了道符,这寻常鬼怪怕也难以进入。”
闻言陈名世愣了一下,眼中闪过怒色,沉声道:“这定是内子所为。”继而抑住怒气道:“师父告知我这些符在何处,我这就叫人全部去掉。”
“其实陈夫人也是一片好意。”徐三宝淡淡道,估计这陈夫人是听了什么法师的话要镇住府中的鬼气(其实这府中之鬼却并不是云娘)又或是担心相公被情人魂魄所纠缠,毕竟是女人家,这点小心眼总是有的。
“是否去掉这些道符便能召鬼?”陈名世却只关心这件事。
徐三宝懒洋洋道:“自然不是。你当鬼魂是你养的小狗小猫,随意便能召之既来呼之便去。”他双眼盯着陈名世的一双长目,一字一句道:“其实鬼不是靠召来的,是要靠引的。譬如你在它祭日时供起它临死前身边之物,或许会把它引来,当然,若是……”
“若是什么?”陈名世追问。
“若是你与这鬼生前有仇,比如它就是你害死的,那不用召,它找也会找上门来的。”徐三宝望了一下他阴晴不定的脸色,嘿嘿一笑:“我只是假设而已,陈老爷不必在意。”
“我明白了。明日便是我要召的鬼魂的祭日,师父你帮我安排吧。”他丢下这句,便转身而去。
徐三宝盯着他远去的背影,取过葫芦灌了口酒,陈府道符一除,李云娘魂魄必定会来,这陈名世到底是不是杀死伊人的狠心郎,明日便能见分晓了。
第二日果然陈府的所有道符都被撤走,陈名世一早便备好香烛等物,沐浴熏香而待,虔诚的象个出家人。徐三宝却并不急,照样喝他的酒,吃他的肉,然后再进房睡了个好觉,因为象云娘这样法力浅薄的鬼不可能会在大白天出来招摇。到了卯时,他才悠哉悠哉的踱到后花园,陈名世自是已等侯多时,却并未见陈夫人,离他不远的地方有两个仆僮垂手而立听侯吩咐。
“请师父作法吧。”见他已来,陈名世退至一旁,看他如何召鬼。
“姓名?”徐三宝懒懒地问。见陈名世愣在原地,他叹口气解释:“我是问你要召的鬼姓甚名谁?”
陈名世“哦”了一声,忙道:“姓李名云娘。”
“是个女子?”徐三宝明知故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