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他,便隔着一个空旷的小院,彼此对视着。
院中突然弥漫起一阵青色的烟雾,那团烟雾似活物一般在空中扭曲嘶吼,似乎不甘自己的命运一般。
“既为欲生,当为愿了,这凡尘俗世,总有各种各样的欲望,实不合你久留于此。”随后而来的无为挥了一下袖子,那空中的青雾便如被什么牵引一般汇聚成一团,落在了无为的手上,却是一个槐木雕的四角小楼。那楼里传来一声惨嘶,便化作一缕青烟慢慢地散了开来。
若锦对这一切恍若未见,她的目光,在青雾散去之后,却还是如先前一般落在屋中那人的身上,青色衣衫却苍白的脸色。他,也一直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远之啊~~”若锦的声音如同呢喃,语气中又有一些如释重负的感觉,她终于想起了他的名字,远之,谢远之。
“若锦~”他亦唤出若锦的名字,那一声压抑至极,却又不停颤抖的声音,似乎有着绵延不绝的回声,“若锦~”他颤抖地伸出了手。
若锦轻提罗裙,莲步生花地向他走去。
但谢远之,那伸在空中秀气却瘦削的手掌,却像失了水份的花朵,迅速地枯萎了下去。
他头上青色的布巾,再也包不住他迅速枯萎下的头发,滑落下去,一头灰白的头发便那样散了开来,似乎轻轻一吹,便会纷纷掉落在风里。
他俊秀沉静的容颜,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堆叠褶皱起来,一团团黑色的老年斑浮现在面颊上,像灯光打出来的阴影。他往昔沉静冷淡的眸子,也失去了所有的光彩,像干涸的枯井,再也看不到一点波澜……
谢远之,迅速地苍老下去,整个身子萎缩佝偻,再也站立不住,便要萎顿倒地。若锦紧走几步,五彩的罗裙几乎都在飞舞,将那具即将倒下的干瘪身躯,揽在了怀里。
她低下头,如花的容颜便在他老朽面容之前,他嗫嚅着已经掉光牙齿的牙床,费力地吐出了一句话:“你依然美丽,我不再年轻。”
你依然美丽,我不再年轻!
等了三百年,他就说了这样一句话,他努力牵扯起嘴角,似乎想笑一笑,可脸色却慢慢透出青灰的颜色,他将混浊的眼眸顺着若锦的发鬓慢慢地转动着,就似用手在轻轻抚摸着这个朝思暮想的人一般。
若锦的眼泪,沿着眼角悄悄地滑落,“叮”一声落在地上,化作一颗五彩的珠子。
谢远之,一动不动地静止在她的怀里。
“和尚,他们……”阿九哭得汹涌,一把抱住和尚,在他的怀里抽噎道:“和尚,便这样了吗?不能救他了吗?他不是希望白首偕老的吗?为什么只是他自己老去?……”
无为环视一圈屋里的灯笼,却见每个灯笼旁边都有几根燃尽的蜡烛。原来,这几天,他一直在不眠不休地等着,等着将三百多年来的夙愿,在一刻迸发。
一时无为心下也有些伤感,就轻轻地拍了拍痛哭的阿九。
若锦抬起泪流满面的脸颊,轻轻地说:“于我,原是好奇人世,于他,却……”她轻颤了几下,五彩珠子落了一地,“我想把他葬在千锦湖地,毕竟他用了他的一生,来等待我……”她一手扶住谢远之的尸体,一手在空中一抹,将那满地的五彩珠子化作了一串手串,她摊开手掌道:“这串珠子就送给这位姑娘吧,多谢你们让我了了这世间的牵挂。”
她是不爱的吧?因为不爱,所以才放弃的彻底,因为不爱,才走的那般洒脱,因为不爱,记忆才只能成为记忆,很多时候,她都想不起来,原来她曾经在那人间有过素年锦时,心若化开的时候?
只是,谢远之,为了那曾经的心若化开,却耗尽了一生!
她将手中的手串放在桌子上,再不多言,只轻轻拥抱住自己怀中的那具尸体,周身萦绕着一片五彩锦光,光芒盛极而衰,屋中再无他们半点身影。
无为扶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阿九,另一只手却将谢家的木门关了起来。那两扇破旧的木门仿佛也随着主人失去了生气,一些蜘蛛网迅速地占领了这里,好像,这里已经残败了几百年,却无人住过。
这里,很快也将淹没在时光里,不会有人再记得,这里曾经有个和蔼的私塾夫子,曾经有个淡漠的万事如意楼的引路人。
人所擅长的,莫过遗忘罢了。
阿九戴上那串五彩手串,虽觉得光彩熠熠美丽非凡,但心中的悲伤却还是浓的化不开来,眼泪便如止不住一般。
无为看她半响,方道:“阿九,最近的你,似乎情绪变化过于明显?”
“有吗?”阿九抽噎道:“我不本来就这样吗?”
“呵,你倒自知。”停了片刻,又听无为说道:“走吧~”
“嗯”隐隐约约,阿九似乎应了声。
心之所欲,是不是因为欲求不满,欲求不得?将一生的时光,都坚持在自己都不甚确定的意愿里,执念成欲,到底是值还是不值?可叹身在其中者,从来没有想明白过。
天欲?戒,完。
你依然美丽,我不再年轻
其实这个故事构思之初,就是因为这句话,因为一个现代的男人感慨的话
本来在这样的故事里,应该改的古色古香才是,不过我还是没用动它,而是原封不动地用了朋友感慨的话
这其实也是一种无奈的感慨
放在爱情里面,却是无法弥补的差距
谢远之即便再活数百年,也无法等到若锦,因为若锦不爱他,其实他早已经想明白了,只是一直自欺欺人,直到无为点明这万事如意楼并不能为人间带来任何益处,才下定决心,见若锦,也是为了给自己漫长的等待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