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脑壳眼里亦是白光一闪,仿佛瞧见汪进在垃圾堆里寻食,不由说:
“汪进,你以后冇得饭吃就来找我,我把好吃的都留到你。”
汪进扒口饭笑:
“大头,你把饭我吃,不也是嗟来之食么?”
大脑壳摇头:
“不不不,我们是好朋友,那叫同甘共苦。”
汪进看他不吃,把坨坨肉丢进嘴里,道:
“对对对,‘我们两个好哟哟,吃饭咽馍馍’。”
两人说说笑笑,守着海碗吃完,院子口风风火火走进个人,拎大包小包。
汪进便笑:
“哈哈哈,我说吧,癞咳马么样吃得到天鹅肉。”
罗汉擦身而过,恶狠狠道:
“小狗日的,你骂哪个?”
汪进把碗沿舔一圈,傻笑:
“骂小狗日的。”
罗汉恼怒不过,鞭腿撩起,直把汪进踢个筋斗,骂:
“狗日的再骂,看老子不打死你!”
汪进一脸血从尘土里爬起,怀里牢牢抱着海碗,只不知一双筷子飞去了哪里,竟也疯了一般咆哮:
“狗日的你有种正暂打死我!来呀!街坊们都来看呀,流氓杀人了,捉流氓捉强偷啊!”
汪进吃饱饭叫得有劲,只把院子里老老少少都喊出来,围作一团。
朱金芳从二楼跑下来,看是罗汉、汪进扯皮,忙拦住问:
“么样了?好好的怎么搞成这样?”
汪进哇哇哭道:
“朱孃孃,您家做的饭再好吃往后我怕是也无福消受,您家屋里这个彭霸天见不得我占一点香荫,撵过来踢我一脚,我舍了性命保住您家屋里海碗,只是那双筷子不晓得被狗日的踢哪去了。”
罗汉喝:
“你还骂!”
作势要打。金芳卯他一栗果,嚷:
“我在这块你还敢动手!再么样说他是个伢,你是大人,么样总跟个伢过不去。”
罗汉急说:
“孃孃,哪是我跟他过不去,明明是他总撩我!”
围观的街坊道:
“撩你就把别个打得血流,汪进说话冇得轻重,要再说点把重话,你还不得把伢打杀了。”
有人答腔说:
“还不是欺负这伢有点苕,屋里又冇得大人照应。”
朱金芳忙把罗汉又打数下,不紧他说话,让先上楼,才边跟街坊解释,边安慰汪进。
汪进哭声稍歇,把碗塞金芳,道:
“坏事是他做的,要您家赔小心有么用,往后见了面,我还不是又要挨打。”
金芳连连摇头:
“不会不会,孃孃这就上去打他。汪进,你要不要上楼洗洗?”
汪进摇摇头,搂起衣服把血脸一抹,道:
“不了,那块再也不是我的屋里,再说成天在街上,哪有不被打个十回八回的。”
众人听得心酸,摇头嗟叹,纷纷散去。
金芳两眼发红,把汪进的皱褂子扯扯,问:
“汪进,你吃饱了冇?还要不要再吃点么事?”
看他一脸茫然,忽想起罗汉拎的包裹,忙说:
“汪进你等到,孃孃跟你拿好吃的来。”
又见大脑壳也在,道:
“大头,莫走,你也有份。”
上楼见罗汉跍在门口抽闷烟,径直进屋拆开油纸包,把绿豆糕、芝麻糕各拿几块下楼把汪进、大头。
大脑壳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坚决不要。
汪进不理那些,张口吞了一整块绿豆糕,囫囵说:
“想不到还能吃上‘曹祥泰’,莫说捱场打,便是捅我一刀也值了。”
金芳道:
“莫瞎说莫瞎说,你们爱吃只管上楼来拿。”
汪进一气吃了大半,眼瞅金芳手里剩不多少,直朝大脑壳挤眉弄眼。
大脑壳似斗争半天,终于说声:
“谢谢金芳孃孃。”
把剩的绿豆糕、芝麻糕接过。
金芳笑着摸摸大头,道:
“乖,一起玩,莫扯皮。”
转身上楼。
汪进歪头笑:
“大头,你还说不受嗟来之食。”
大脑壳道:
“还不是为了你,要我是饿死也不得吃的。”
说话把糕都递汪进。
汪进看大脑壳别过身子,眼睛泛红,一股脑把糕混吞了,说:
“大脑壳,我是个苕货,不需要人可怜。”
说话转身进了自己小黑房,“哐”地关上门。
大脑壳转头呆呆望着,张张嘴终没出声…
巷子那头瘦子太喊:
“大脑壳!吃饭了。”
黑屋里汪进听大头踱踱远去,两行泪无声流下…
良久,屋角幽暗墙缝里似有人叹息一声…再过细听,又像是黑黑猫儿的哀号!
朱金芳返屋,看罗汉道:
“要我讲几回,楼下那伢脑壳不灵光,又是孤儿,你这来一回闹一回的,街坊四邻越发嫌你姑爹霸占了他家。”
罗汉丢了烟屁股头狠狠踩熄,说:
“既是这样,我还是走的好。”
起身想走。
金芳一把揪着罗汉耳朵,道:
“么样啊!你是长大了翅膀硬了,孃孃说不得你了!这往后我还指望你养老,怕是得喝西北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