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门口,梅朵说:
“白玛你先回,我去借点佐料,没有葱姜,做不出好鱼。”
白玛应声拎菜进院门。
梅朵去青少年宫大门口,喊:
“张老头,老张头。”
守门的老张笑着跑出来,道:
“弟妹,你活转来了,我还以为你要随了老柴一起去,把我一个人孤零零丢在世上。”
梅朵假作生气:
“老娘要去也要拉你垫背。”
老张说:
“好好,反正我做了你们一世的电灯泡,不怕去阴间继续照你们。快说,找我有么事?”
梅朵道:
“你有么让我惦记的,还不就是那几盆葱,几坨姜。我今日买了鱼,快点,上好的葱姜多搞些来。”
老张叹口气:
“唉,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却忙转头去门后小院里揪几把葱,又从黄沙钵里挖块大姜,递与梅朵,问:
“够不够,不够就说。”
梅朵瞪他一眼说:
“屁死!(武汉话:屁在此处作小气讲。)”
老张头待要再摘,梅朵拉着道:
“逗你的,老张头,你这些葱姜,做两条鱼都够了。等下我做好了,喊我侄女送些过来给你下酒。”
老张摆手说:
“一条鱼才几多,你们留到吃。”
又去屋里拧开酒瓶,倒一瓶盖酒递梅朵,道:
“烧鱼加点酒,香!”
梅朵欣然接过,说:
“莫啰嗦,老张,等到鱼来咽酒。”
白玛走到门口,见个人背对自己,一头花白长发,拿树枝挽在脑后,施施然盘坐在门前石阶上,似入定和尚,随口笑道:
“哟,这是哪座山上下来的道士?”
那人兀自不动,干哑嗓子说:
“怎么,不兴男人蓄头发么?长头发的都是道士,那满大街女的不都成了道士?”
白玛有心逗他,道:
“不对不对,女的不能叫道士,顶多叫道姑。你不是道士却扮得古里古怪,却原来是个假道士。”
那人肩头耸耸,也不见他手脚如何动,竟缓缓转动起来,面朝白玛。
白玛见他满脸花白胡子竟似比头发还长,直叫人瞧不真切面容,唯有一双眼睛,犹如高原雄鹰,凛凛放光!
那人盯白玛瞄半天,见她不怵,嘶声说:
“你怎么知道我姓贾?是不是有人要你在这块等我?”
白玛看他说话,花胡子一跳一跳甚是好玩,不觉莞尔,道:
“你不承认自己是道士,我当然叫你假道士咯。没有人叫我等你,这是我屋里,我到要问问你,你挡在我家门口做什么?”
那人不觉心头暗震,嘎声问:
“你,你是…?”
生怕白玛是心中所想之人,后面的‘谁’字再也说不出口。
白玛娇嗔道:
“你这人怎么老有问题,却不回答我的问题,你不答我,我也不说了。”
那人额头汗现,直勾勾盯白玛望半天,说:
“我是来找人的。”
白玛问:
“找哪个?”
那人似想了又想,方道:
“找柴…”
白玛说:
“他不在,你永远都见不着他了。”
又想这人多半是姨爹老友,怕梅朵见了伤心,接道:
“你走吧。”
那人叹口气:
“我就晓得来晚了,那梅…”
白玛说:
“她也不在,你快走罢。”
那人怔怔,似若有所思…
忽听院门处“哎呀”一声,梅朵站在门首,手上汽水瓶盖里白酒洒了一地,酒香四溢。
三人呆愣半晌,梅朵忽发疯也似冲过来,把瓶盖、葱姜一股脑扔向那人,似不解恨,拳打脚踢…
那人呆若石像,二目含泪。
梅朵打得手软,方“呜呜”哭起来,边哭边说:
“你为么事才回…为么事现在才回…”
白玛知是熟人,默默开了门,捡起姜葱道:
“梅姨,有么事进屋说吧。”
让二人进屋,那人望墙上柴勇相片,长叹一声,默默点三支香供上,伏地磕九个响头,也不起身,只是跪着。
梅朵抖手去五屉柜上摸根烟,点燃抽两口,肩头耸动,泪止不住地流。
一根烟快吃完,那人仰头说:
“先生,你只长我两岁,往先你活着,我冇喊你一声师父,但你我有授艺之实,今日上香磕了头,我得喊你声师父。”
说罢又伏地,头似捣蒜,喝声:
“师父,您家走好。”
梅朵抽泣道:
“军雄,你要是在,老柴也不得走了。”
那人便又磕头说:
“徒弟不孝,徒弟不孝…”
仰起脸来,亦是眼红带泪。
白玛见两人哭成一团,悄声说:
“我做饭去。”
默默退出来,去厨房烧火。
哭罢一回,梅朵道:
“军雄,你不是在山里么?这事你是么样晓得的?”
军雄从怀里摸半截报纸,恰是登讣告那天的《长江日报》,说:
“想来也巧,我在山上闭关大半年,吃食所剩无几,那天应了老道士下山采买,正碰着粮店有人看半个月前的旧报,我当时撕了讣告,也没和山上打招呼,连夜扒车便赶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