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花落避开人,寻片荒滩坐定,迎江风又咳口黑血,暗自浩叹:
罢罢罢!这辈子就交待在这里了…
伸手入怀,摸出烟来,还剩两根,抠出来揉丢烟盒,拿一支用唇舔舔,用手捻捻,把烟接长…喃喃道:
“抽了这根销魂烟,也算不辜负了这一生。”
却听半空里飘飘渺渺有人吟唱:
“孤云将野鹤,岂向人间住?
莫买沃洲山,时人已知处!…”
蒙花落不及点火,循声望去,只见江面上起层冷雾,烟云缭绕处,一人晃晃悠悠,竟似踏浪而来!
那人不几步到得近前,浑身污垢,却是个叫花子,古里古怪的叫花子。
蒙花落手一颤,把洋火划燃,刚要点烟,被那花子隔空一吹,火头熄灭。
叫花子疯笑:
“浪费啊浪费,可惜啊可惜…”
蒙花落瞪他一眼,喝:
“好你个叫花子,深更半夜不去找位子睡觉,却在这里疯嚎些什么?”
叫花子却道:
“可笑啊可笑,你自己油尽灯枯,还有心管他人闲事。嘿嘿,好端端两根烟,你何必一个人吃独食,若分我一半,说不定我点化点化你,也未可知。”
蒙花落听他癫狂,不由大笑,牵得胸口剧痛,“噗”一口黑血喷在长烟上,斑斑点点,喘口气抚胸说: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想老子纵横一世,临了到想积些阴德。我这烂命便是玉皇大帝也救不回,何况你这吃了上顿愁下顿的花子。”
又摸根洋火点着烟,猛拔一口道 :
“这烟上染了毒,见血封喉,到不是我舍不得。”
疯花子大笑:
“屁就是屁(武汉话:此处屁作小气,舍不得讲。),何必诸多借口。唉…你也空,我也空,黄泉路上不相逢。既是无缘,多说无益。你且撑着,待我瞌睡一番,再来送你上西天。”
蒙花落听他言语不善,想是怪自己没给他烟吃,心中无名火头又起,骂:
“狗日的叫花子,老子好心救你一命,你却咒老子死,罢罢罢,好人难做,你活在世上也是受罪,今日陪老子一起上路吧!”
话音未落,剧咳不止,“噗…”一口血雾直喷叫花子。
花子懵懂不避,溅一脸血,却用黑油手爪抹了,竟伸舌舔个干净,兀自喃喃道:
“一些时冇见荤腥,有口人血补补也不错。”
蒙花落见他脸上污泥褪却大半,赫然是多次与五大苗作对的疯丐跛疯子!心头剧震:
连神堂湾毒物都不怕,此人究竟是何方神圣?莫非真正要灭我三苗的是他?说不定冉小北那贱人和他暗中也有勾结…
心中方寸大乱,不由喝:
“老叫花休走!”
抖手急甩,喊声:
“着!”
袍袖间一道白练射出,绕跛疯子头颈连缠数圈!
跛疯子晃身惊叫:
“哎哟,哎哟!”
手忙脚乱在颈项乱扯,道:
“好恶兆的乡里太婆,我造业的花子不过讨你根烟抽,你不肯就罢了,怎么还放白蛇咬我。”
说话功夫把白练扯作几节,塞嘴里咬得呱唧直响。
蒙花落瞧得目瞪口呆,待要运功再战,忽觉天旋地转,忙吸口气,暗沉丹田,不敢妄动。
气行一周天,眼瞅跛疯子吞了线虫,拍手说:
“哎,烟冇抽到却讨了口吃食,虽说差点油盐,好歹是口活鲜,将就凑活吧…哎哟,哎哟,肚子好疼,好你个恶鸡婆!你是不是在白蛇里下了毒?啊也!长虫本是毒物,完了完了,老叫花今日要遭!哎哟哟,大事不妙,等叫花子去方便方便再来度你。”
说着话,跛疯子捧腹倒地,直滚入草丛,耳听得不远处“噗通”水响,像有人落水,再瞧不见老叫花踪影。
蒙花落心想:
老娘的线虫已混有神堂湾剧毒,但叫它碰一下也无人能救,何况被这自大花子给吃了。罢罢罢,今日拉了个垫背的,也算黄泉路上不孤单。
抬手掸掉长长烟灰,含嘴里连抽几口,蒙花落顿觉神魂终于安妥下来,一辈子荣光仿佛走马灯般在眼前打转,不知不觉,鼻孔里淌两行黑血…
黑先生,黑先生,你在哪里?你怎么还没来?…
烟抽得剩萝卜丁大一点,蒙花落没有扔掉,任它夹在指间烧得皮肉发糊,生怕烟头熄灭,从此一觉不醒。
可烟屁股头还是熄了,蒙花落手指不再发烫,一颗心似也慢慢冷落…
忽然,蒙花落颈后汗毛立起来,后背一阵灼热,仿佛烙铁烫过!
蒙花落欣喜弹起,像溺水者抓到救生圈,道:“黑先生,黑先生!是你么?”
远处草叶间立着个黑影,正似黑先生般倨傲。
“黑先生!”
蒙花落再唤,却又顿住。
黑先生站起来,变作个人,一个炽热逼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