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皮、麻木听得连连点头,二人各自又练一阵。
丫头独自演一路陈式太极小架,远远瞧个老者病恹恹疾走过街,心想:
这人是谁?…
夕阳在天边洒一片金,师徒三人练得黑汗水流,丫头收功看天晚,摆手说:
“今日到这里,明天再练。”
青皮抹把汗道:
“师父,这早回去搞么事,《流浪者》的票我也送人了。”
麻木说:
“天气这热,师父,我们干脆去河里游泳当乘凉么样?”
青皮道:
“好好好!总算可以找个压师父一头的行当了。师父,你敢不敢去?”
丫头笑笑:
“么样不敢,我又不是旱鸭子,只是游不赢你罢了。”
师徒说笑到江汉桥下,河堤上尽是玩水的人。
青皮锁好车,脱衣服扔在岸边,不等丫头、麻木,鱼一般扎入水中,待再冒头早已在十数米开外。
麻木问:
“师父,你真游不赢青皮?”
丫头说:
“青皮打小在水边玩大,还有舅舅是省游泳队的,他那水平,是半专业的,在南岸嘴一带冇得人游得过。”
三人游一阵,青皮、麻木上岸分了烟抽。
青皮道:
“不过瘾,不过瘾,汉江水热,游得不解暑。”
麻木问:
“你想么样?”
青皮说:
“干脆,我们漂到南岸嘴去长江里泡一泡。”
麻木道:
“冇带胎(武汉人当年多把汽车内胎作游泳圈用。)不好搞吧?”
青皮说:
“要么胎,我就是胎,拖个把人过长江是冇得问题的。”
丫头道:
“漂一趟是好玩,可衣服和青皮的自行车么办?”
青皮说:
“这到是个问题。”
麻木道:
“这块是我的地盘,有么麻烦的。”
说话起身,沿河岸瞧瞧游泳的人,望天打个唿哨,冲远处挥挥手。
河岸那头跑来三四个伢,冲麻木喊:
“拐子!今日怎么有空来河边?”
麻木挥挥手说:
“今天我陪师父师兄来耍下。”
来的几个看着像溜达鬼,听得说是麻木的师父,其中一个忙跑个来回,拿盒烟恭敬道:
“师父,您家吃烟。”
麻木一把夺过,照那伢屁股虚踢一脚,说:
“蚊子,师父是你叫的!”
那伢忙道:
“师爷,师…”
“啪!”
肩上又着麻木一掌。
麻木又说:
“我都学艺未成,师父讲冇得资格收徒弟,你们几个以后莫在外头败坏我名声。”
叫蚊子的挠头道:
“师父不对,师爷又不让叫,那要我们叫么事?”
青皮接根烟,笑笑:
“麻木,你莫为难他们。蚊子,你们不是我师父门下的,我们几个大些,喊拐子都行。”
蚊子聪明,忙道:
“使不得使不得,麻木哥的师父,我们至少也得叫大师父。”
丫头见这些伢虽瞧着鲁莽,本性到似不坏,便说:
“都在一起玩,江湖无大小。”
麻木自取根烟,把盒丢回去,道:
“我师父不抽烟,你们要吃只在下风,莫把他您家熏到了。”
伢们陪着说笑。
一根烟毕,麻木道:
“等下我们陪师父淌水去南岸嘴,你们哪个帮我把衣服和拐子的车骑过去?”
蚊子说:
“我去。”
另有个伢问:
“拐子,你们要不要胎?”
麻木道:
“我都不要,我师父师兄怎么会要。”
和蚊子约好地点,把衣服车匙交给他。
青皮取两毛钱,用橡皮筋系着塞裤眼里。
麻木问:
“拿钱作么事?”
青皮眨眼道:
“总得留个买冰棒的钱。”
师徒收拾停当,吆喝一声,沿岸边四方台跑数步,鱼贯跃入汉江,不一刻只剩三颗黑点。
蚊子得意捧了衣服朝堤上走,一旁的伢们追着问:
“蚊子哥蚊子哥,才将那两个是么来头,尤其是那矮的,居然让大名鼎鼎的麻木哥不敢怠慢。”
其中有伢插嘴道:
“我晓得,那个剃光头的叫青皮,以前混大桥那块的,据说他打群架从来冇输过,汉阳这一带,冇得人敢跟他单挑。”
另有个伢说:
“是是是,我听人说过,有回麻木哥跟他约了群架,后来好像是输到青皮哥了,但不知怎么两人现在反成了朋友,还是师兄弟。”
伢们便问:
“师兄弟都这狠,那师父不是狠上了天?”
蚊子伸两根指头虚作叼烟样,聪明伢把烟点上,蚊子吐口烟圈,才道:
“你们终究是些打野架的不入流角色,我说出来,吓死你们。麻木哥这师父大有来头,你们晓不晓得这几年全省武术冠军是哪个?…就是他您家。武术冠军懂不懂?就是全湖北打架第一。不是我吹牛,就算放到全国,他您家也得排前五。”
伢们啧啧称奇:
“噢!看不出这小的块头有这厉害。”
有的伢说:
“我知道了,麻木哥的师父叫丫头,每天早上就在古琴台教拳。”
伢们便吵吵:
“有这狠的师父,那我们明日都去拜师学武。”
蚊子赏每人一栗果,道:
“武艺也是你们这些溜达鬼能学的!学武不光要看天资,还要凭德行。麻木哥该能打吧,你们晓不晓得,当年他为了拜师学艺,费了多大周折?…我听说,丫头师父嫌麻木哥爱喝酒打架不肯收他,麻木哥在师父门前跪了三天三夜,又有青皮哥作保,丫头师父才肯收他。”
伢们听得直吐舌头,纷纷嚷:
“蚊子,蚊子哥,我们一起陪你去南岸嘴好不好?”
蚊子连连摇头,说:
“我要努点力兴许日后还能拜丫头大师父为师,再次也能跟麻木哥学个三拳两脚,要是你们这些鬼跟着,老子就彻底冇得指望了。嘿嘿,你们玩,我先走一步。”
挥手翻过堤岸,认准青皮自行车,把衣服裹好夹在后座,蹬车沿河一阵风骑去。
百灵搬块红砖,寻棵大树跍坐,只拿右眼瞄月湖过街行人,留着左眼看龟山往来人流。
抽过两根烟,天慢慢黑了,街对面有个老者蹒跚而至,百灵摁熄烟屁股头,心中暗喜:
冇把师父等来,却把他等来了,跟着他,总能找到师父。
缓缓起身望老头欲喊,想想又忍住,眼看老者在山径上身影埋没,晃身蹑足跟上。
蒙花落深吸口气,拾阶而上,仰望山中大树虬曲向天如群鬼挥爪,又仿佛潜藏于暗处的无数敌人,不由想:
来呀!当老子怕你们!大不了一死,老子二十年后又是条好汉。但叫老子有一口气在,也要揭穿你们的阴谋。黑先生,我一定要见着黑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