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汉暗忖:
这不是龙王庙那叫化子么?怎么哪里都有他?
张口问:
“你喊哪个?”
老叫花笑道:
“哪个是小鬼,我就喊哪个。”
罗汉心想:
不是喊我。
说:
“小鬼都跑了。”
叫化子道: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榨菜坛子都破了,现成的榨菜莫糟蹋了,要不要来一坨?”
罗汉摇手,拍拍肚子说:
“谢谢您家,今日吃多了。”
叫化子却道:
“多么事多,我看左右不过是一肚子坏水。小鬼,你是不是嫌咸?我这里还有两口酒,正好就榨菜。”
说话打怀里摸个脏兮兮酒瓶,咬一大口榨菜,仰头喝口酒。
罗汉本要发作,看叫化子造业,冷哼说:
“我懒得跟你争。”
拔脚欲走,忽见远处电筒光柱晃动,几个人大喝:
“站到站到!都莫放跑了!”
罗汉一愣神,手里多团东西,低头一看,是坨榨菜,上头还留着叫化子牙印。
“哎!…”
抬头寻人,两眼直被电棒晃花,四五个大汉围拢来,为首一个喝:
“好大的胆子,敢一个人来偷榨菜!走走走,跟老子到派出所去!”
罗汉抬手挡挡光,道:
“你说哪个是强偷?”
“这大的人要不要脸,你手上拿的是么事?”
罗汉说:
“榨菜。么样了?这是别个硬塞到我的。”
“侃鬼话,深更半夜的码头上哪有人?你要把那人找出来,老们今天就放了你。”
罗汉四下看半天,哪还有老叫花的影子,不由暗骂:
“个老狗日的,今日被你害惨了。”
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道:
“就算是老子拿的,又么样!”
领头那人喝:
“个狗日的,还敢抖狠!”
当先一拳,照罗汉脸上擂去。
罗汉有心使招‘金丝缠腕’,要叫那大汉好看,怎知手未抬,掌心‘劳宫穴’似被马蜂蜇中,忙撒手丢了榨菜,手臂软软再抬不起来,鼻子已被大汉砸得血流。
大汉挥手,众人齐上,棍棒都往罗汉身上招呼。
直打过十来分钟,众人打得棍折手软。
其中一个道:
“伙计们,莫再打了,再打怕是要出人命。”
领头大汉嘴里说:
“怕么事,这种人打死了也算立功。老子看下回哪个还敢来偷!”
却摆摆手,叫众人停手,掏烟来撒一圈。
大伙看着,不知还要不要把罗汉绑去派出所。
烟抽得差不多,领头人踢罗汉一脚,见有动静,道:
“走走走,等这狗日的自生自灭。”
众人走不几步,忽听后头人唤:
“站到。”
回头见罗汉血淋淋,颤巍巍站起来,独睁左眼,白惨惨放光。
众人回头,领头大汉笑:
“狗日的到是经打。”
心里却怕被罗汉讹上,便道:
“你还要么样?我们兄弟放你一马,你莫非还想去派出所走一遭?”
罗汉独眼盯着他,说:
“才将是不是你出手最狠?”
大汉被他瞧得发毛,骂:
“么样,你还想讨打?”
抡拳又打,听得身后人喊:
“老齐,轻点,莫把人打死了。”
手上稍缓…
“砰!”
脸上捱一拳,腾身越过众人,倒在丈许外直把榨菜坛压垮一片。
剩下四个还没会过神,各中拳脚,齐齐飞在半空,听自己骨头断响,再无知觉。
老齐软瘫在榨菜坛上,见捱打汉子一步步踱来,邪眼瞪着自己,慢慢拎起个菜坛,砸在自己头上…
罗汉喃喃说:
“你打了老子几拳?都得还回来。”
不顾老齐没了动静,又举个榨菜坛要砸,忽听身后道:
“他又冇得你这厚的脸皮,再砸还不砸死了。”
罗汉回头,见个人斜倚菜坛,手里拎只脏兮兮酒瓶,笑望自己咕口酒,正是那害人不浅的老叫花。
罗汉心想:
“今日捱这顿冤枉打,都是个老狗日的害的。”
转身朝老叫花走过去,喝:
“好好好!你不紧我砸他,那我砸你。”
跛疯子见他左眼白光炽盛,本耷拉的右眼忽一眨,红芒绽射,似受惊吓,手舞足蹈喊:
“哎呀,哎呀!是么妖魔鬼怪?你打哪个不好,非要打我造业的老头子,亏得我还请你吃榨菜,喝烧酒。唉…真是前世里有罪,有罪啊。”
罗汉听得榨菜,恨意顿涨,跑两步直跃在半空,手中榨菜坛兜头砸向老叫花。
跛疯子连连摆手,直唤:
“哎哟,哎哟!”
满是油垢的指甲壳擦着榨菜坛边…
“呜…噗通!”
罗汉双臂犹如过电,直麻得浑身酸软,几欲摔跌,眼瞅榨菜坛飞出三十来丈,落在河心,两膀一紧,已被老叫花死死攥住。
跛疯子打个酒嗝,一股酒气喷在罗汉脸上。
罗汉两眼异光黯淡。
跛疯子低喝:
“哪来的妖魔邪祟,敢在老子地盘上放肆!此地是阳关大道,你们自寻独木桥去罢。”
罗汉身子一颤,面容漆黑,扭曲不似人形,喉咙咝咝低吼,似要咬向跛疯子,又像恐惧不已。
跛疯子道:
“业障,业障。我紧你们鬼打鬼去。”
伸左手在罗汉眉心弹个栗果,右手一扬,罗汉也学榨菜坛,划道弧线,遥遥落在汉江里。
跛疯子脚踏醉步,踩着蒿草,摇摇晃晃走入河边草丛,倏忽没了人影…
“噗通!”
罗汉喝三四口水,手脚乱划浮出水面,心想:
老子在桥底下游泳怎么淌到这块来了?
挣扎看下游十来米有个坛子浮浮沉沉,夜色下又疑心是个人,忙手脚并用划上岸,趁四周无人,脱衣拧干穿上,慢慢朝江汉桥走,边走边想:
才将发生了么事?怎么都记不起来了?看来今日真喝多了…
凌晨,饶剑飞约了初中同学高锋去粪码头偷榨菜,说是那时守卫都在参瞌睡。
等到码头,守夜的都躺在烂榨菜坛上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死了。
二人跑去派出所,对民警喊:“粪码头打死人了。”
丨警丨察急忙赶到码头,发现守夜五人重伤,好歹都还有气,叫救护车送到一医院抢救,其中四人多处关节骨折,伤最重的老齐虽捡回条命,一张脸却似软塌的柿子,再找不回当年的英俊。
事后丨警丨察问讯,四人皆说不记得当晚发生了什么。独老齐说:
“那晚遇到的是鬼,不是人。”
神探汤博白看过卷宗,登门拜访老齐。
二人抽烟闲聊一阵,汤博白问:
“老齐,我这辈子没见过鬼,你那晚遇到的鬼是么样的?”
老齐长吸口烟,道:
“能是什么样,还不是个鬼样。”
汤博白凑近说:
“能不能说得具体点,比方说它有什么特点等等。”
老齐把脸藏在烟雾里,半晌颤声说:
“我这一生都忘不了他那双鬼眼…”
汤博白道:
“噢?!它的眼睛有什么特别?”
老齐说:
“它的眼睛就像两个灯泡,一个卡白似雪,另一个红如板炭。”
汤博白皱眉道:
“一白一红?一白一红…”
回公丨安丨局翻一堆卷宗,把自己反锁在房里,一下午抽了两盒烟。
罗汉踱回桥下,寻车开锁往回慢慢骑,夜风吹得打个酒嗝,酒醒了一半,心想:
好好的晚上跑到江汉桥来干什么?真是想游泳么?还是想找丫头?找拐子为何又不过汉阳?难道是在怕什么?身上衣裤湿透却记不起是么样游的泳?这又是么原因?…
直想得头疼,却听耳边飞蚊“嗡嗡”声响,拿手一路扑扇,临到家声音犹未消散,浑身上下却一个包都没有。
上床躺一会,身上又燥热起来,跍水笼头下冲个透,换衣躺一阵,耳边“嗡嗡”声越来越大,竟像是几个人在吵架,罗汉歪头听半天,也没听出说的么事,索性点根烟,任烟气幻化,仿佛变许多妖魔鬼怪,又忽然变出个女子!
罗汉喃喃道:
“白玛!小芝麻…”
白玛似望他一笑。
罗汉小腹一热,眼见丨内丨裤直立起来,心想:
不好,可不能做对不住芝麻的事。
强摄心神,想别的事,便见烟尘幻化,现出条英武汉子,一拳当胸擂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