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汉只不出声,人似哆嗦起来,勉强扶住车身,四下里看,忽见对面走廊上有个伢端碗鬼也似冷冷瞧着自己。
那伢脑袋大大,像在哪见过?…
正疑惑间,陡见那伢眼里白光一闪!
罗汉倒抽口凉气,人似掉进冰窟,眨眼间双目翻白,直朝后倒!
朱金芳手快一把抓住,扶稳了朝罗汉人中猛掐数下。
罗汉“嗯”地醒来,再望走廊空空如也,哪还有人?不由皱眉“咦?”一声叹。
朱金芳骂道:
“咦个屁,看你印堂发黑,嘴唇发乌的个样,长期一个人混,饥一餐饱一餐的,莫看你是玩武的,便是铁打的人也不中神。快上楼,上楼,孃孃今日做了好吃的给你打牙祭。”
罗汉慢慢推了车跟着朱金芳走,不时回头望一楼走廊,脑壳里似一锅粥…
靠墙锁车上楼,罗汉进屋说:
“孃孃,好大的房子。”
朱金芳添碗绿豆汤过来,道:
“大么事大,多睡你一个到不嫌挤。先把这喝了,你才将怕是中了暑…也有可能是饿得低血糖发了。放心喝,孃孃特地跟你加了瓢糖,喝完开饭。”
罗汉咕嘟喝完,抹嘴说:
“叔叔咧?等他回来再说吧!”
正说着,门前人影一晃,罗汉忙站起道:
“叔叔!”
卢宗义说:
“哟,罗汉,稀客咧,只怕有半年冇见你了。”
罗汉摸烟道:
“这些时忙…”
卢宗义把他一推,说:
“到叔叔这块来,还能吃你的烟!你等到。”
忙去里屋五屉柜里,拿两包‘永光’出来,扔一包罗汉,道:
“这一包把你留到抽,先抽这个。”
撕开手中那盒,叔侄俩点上。
卢宗义吐个烟圈说:
“你忙个鬼,还不是嫌青山太远。”
罗汉道:
“那到是,大清早出门,到您家屋里,屁股还冇坐热,又得往回赶。有回车子赶掉了,害我直走到天亮才回汉口。”
爷俩兀自吹牛,朱金芳麻利摆好碗筷,端上菜来,有毛豆、皮蛋拌豆腐、苦瓜、冬瓜虾皮汤,主菜是一鼓子红烧肉,里头埋着六七颗蛋!
卢宗义做个鬼脸,冲老婆喊:
“金芳同志,像这样吃,我们后半个月还过不过了?”
朱金芳啐道:
“呸,你当今个这是为你准备的?还真当自己是个主任了,也不屙泡尿照照。”
卢宗义笑:
“晓得晓得,今日都是沾罗汉的光,只看这鼓子红烧肉,我就知道了。罗汉,等到,我去拿瓶好酒来喝。”
说罢离席去后屋暗楼上摸瓶酒下来。
罗汉见是五粮液,喝声:
“好酒。”
卢宗义道:
“这酒是我重庆老战友送的,一直舍不得喝。”
罗汉取两个玻璃杯,把酒分了。
爷俩碰一下待要喝,朱金芳端碗出来说:
“等一下。”
卢宗义道:
“你莫一惊一乍的,这好的酒,差点泼了。”
朱金芳说:
“再好的酒也先搁到,把绿豆汤喝下,省得伤胃。”
卢宗义无奈,只得搁下酒杯仰头把绿豆汤喝干。
罗汉趁朱金芳进厨房,悄声问:
“叔叔,你都当革委会这大的干部了,还怕孃孃?”
卢宗义举杯和罗汉碰一下,嗞口酒道:
“唉,别个都说我在单位里像老虎,可你孃孃是武松,我这辈子被她攥到,翻身是冇得可能的了。”
罗汉丢块肥肉在嘴里,笑得直筛。
朱金芳端饭过来,说:
“你两个笑么事笑?是不是在讲我坏话?”
卢宗义忙道:
“不敢不敢。”
暗朝罗汉挤眼。
罗汉笑笑说:
“孃孃,你长得漂亮,饭菜又做得这好,哪有么缺点让我们说。”
卢宗义忙道:
“是是是是,罗汉,还是你小子会说话,哄得你孃孃开心,我看你以后要天天来才行。”
朱金芳拍丈夫一掌,说:
“么事叫哄?随么好话从你狗嘴里吐出来,都变了味。”
爷俩忙举杯道:
“哪是哄,哪是哄,完全是我们的真心话。”
朱金芳看他们喝得高兴,夺过卢宗义酒杯说:
“什么好酒,我尝尝味道有么不同。”
轻抿一口,直呼:
“好辣!”
忙拈块肉咽了,拍拍胸口道:
“这烧心的东西,有么好喝。”
卢宗义笑:
“酒肉酒肉,冇得酒,肉怎吃得香?来来来,罗汉,我们喝酒吃肉!”
爷俩再碰一下,各饮一大口,咬坨大肉,吃得满嘴油光。
朱金芳见罗汉吃得欢,直把肉、蛋往他碗里拈,不住气劝:
“造业的伢,这些年也冇得人照顾,看把伢瘦的…如今好了,孃孃搬到了民权路,离中山公园也不远,以后天天来吃,我保管不出半年,把你养得白白胖胖。”
罗汉吞下两颗卤蛋,道:
“孃孃,要我隔些时来讨餐酒喝可以,要天天来,那哪好意思。”
朱金芳拍了筷子说:
“你妹妹嫁到了外地,家里只我跟叔叔两个,我就你一个侄儿,你老头老娘又走得早,我不管你哪个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