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热,果子露没卖一两杯,凉茶眼瞅见底。
瘦子太舀杯果子露说:
“你们两个守到摊子,慢慢喝,等太去提凉茶。一个人一口,莫扯皮,莫到处跑,当心被麻虎子拐跑了。”
转眼凉茶又卖三杯,大脑壳见个熟悉背影从人堆里挤进候船室,忙对雪琴道:
“姐姐,茶快完了,我去催太快来。”
不等雪琴答应,挤入人堆,转个圈却绕入候船室。
直跑到后头无人处,果见个黑影正爬垣墙。
大脑壳一把捉住他脚后跟,低声喊:
“汪进,快下来。”
那人掉下来,颜面邋遢,真是汪进。
汪进问:
“大头,你拦我做么事?”
大脑壳说:
“勇勇他们说,这几天见到你就打,你得躲躲。”
汪进叹口气道:
“算了,街坊一场,老子不跟他们计较。”
大脑壳问:
“汪进,你饿不饿?”
汪进肚子咕噜噜一阵叫唤,算作回答。
大脑壳从荷包摸两片回锅肉,递汪进道:
“我算到你今天要回,特地攒到你的。”
汪进闻闻,说:
“好香!可两坨肉不管饱啊。”
大脑壳道:
“不要紧,一会我再回去偷。汪进,你晓不晓得,机关来人在你家门口贴通知了。”
汪进把肉扯成丝丝吃,不屑说:
“唉,还不是有人眼红我们家的房。”
大脑壳道:
“通知要你三天内去机关报道,可能要另外安排你吃住,就剩明天一天了,你明天赶紧去。”
汪进却说:
“去么事,那是汪怒潮的房子,又不是我的。老天爷既然生了我,总得赏我条活路,男子汉四海为家,大不了天为被,地作床。”
大脑壳黯然道:
“那……我们以后还能常见面么?”
汪进笑笑:
“能,肯定能。大头,我还指望你跟我偷锅巴吃呢。”
大脑壳便也笑:
“你莫急,等到。”
一溜烟跑回民权路H号,穿竹床阵绕到三栋侧门,看瘦子太提茶桶走得拐弯,猫腰钻进厨房,开碗柜拿个大馒头,掰条缝把剩菜囫囵塞些里面,揣裤兜便跑……
汪进接过馍馍,两眼放光,吃数口笑道:
“嘿嘿,居然还有坨夹干肉。”
等他吃完,大脑壳说:
“汪进,莫回去了,要回也等人都睡了再说。我得去帮瘦子太卖茶了,去晚了太要说我。”
汪进道:
“你去吧,我在候船室睡,冇得事。”
望大脑壳跑没影,汪进眨眨眼,眼眶泛红。
王佩兰看大脑壳跑来,说:
“小砍脑壳的,太一走你就跑了,把姐姐一个人丢这块,麻虎子来了么办?”
大脑壳眨巴眼笑:
“太,我肚子疼,拉屎去了。”
瘦子太说:
“懒人懒屎懒尿多,还不快来帮忙。”
大脑壳忙把人喝过的空杯在水桶里涮涮,重新舀满茶,盖好玻璃片,伸颈喊:
“大杯凉茶两分!果子露九分!……”
雪琴见他喊得满头汗,把剩半杯果子露递过去,说:
“大头,你喝。”
大脑壳喝一大口推回去道:
“你喝。”
你一口,我一口喝完果子露,大脑壳吆喝声更响。
凉茶一会卖去半桶,连果子露也卖掉三杯。
瘦子太笑:
“大头今日有功。”
又舀半杯果子露让姐弟分喝。
大脑壳举杯问:
“太,你为么事不喝?”
瘦子太道:
“太不干,不干。”
又守大半钟头,凉茶卖光,祖孙收摊,瘦子太喃喃说:
“果子露不好卖,赶明日还是卖凉茶冰棒算了……”
回屋放好家什,大脑壳牵雪琴道:
“太,我们回去睡觉了。”
瘦子太偷偷招手叫过两人,一人手里塞一分,说:
“莫做声,莫做声,明天自己去买姜糖吃。”
三日后,机关来人。
为首是个面窝头,昂首叉腰在一栋院子里看人撬开汪进家门,把家俱丢下楼。
院里人围拢来,王佩兰道:
“作孽啊,叫汪进这苕伢以后住哪块。”
院里人齐都附和。
面窝头皱眉,喝:
“停到,停到!郑干事,你下来。”
小郑噔噔下楼,问:
“卢主任,么事?”
面窝头道:
“不是让你们通知家属的,通知了冇?”
小郑说:
“前几天来院里通知了,条子还在门上,街坊们说,那伢进过六角亭,脑壳有点问题,一搞几天看不到人。”
卢主任高声道:
“怎么能这样办事?我们社会主义新社会还能让孤儿流浪街头?何况这伢还有病!”
大脑壳看面窝头前一绺毛飞起,随他腔调激昂如鬼手飘扬,捂住嘴躲瘦子太身后偷偷笑。
勇勇、强强以前和汪进熟,趁乱在歪五屉柜里翻汪进的珠子、烟盒。
小郑却笑不起来,红脸照勇勇、强强屁股各踢一脚,骂:
“又不是抄家,翻么事翻!快滚!”
卢主任气尤未消,喝:
“莫搞了,莫搞了!把东西跟人搬回去,过些时再说。”
小郑忙说:
“卢主任,已经定好的事哪能变化,您家莫急,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等我想办法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