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个呵欠,复又栽倒,振起沙尘一片,长草飘摇,草丛里哪还有人影!
罗汉只走得衣衫干透,地也干透,终见着归元寺垣墙。
摸钥匙开了锁推车要走,寺门开启,先前和尚探头道:
“施主,害我好找。你这是要走么?”
罗汉只觉眼前人熟,却又想不起来,含糊点头。
和尚说:
“你不等方丈了?看时辰方丈过会便回。咦!一会不见,你脸色好多了,许是缓过来了。要不还是等方丈回来跟你瞧瞧吧,省得落下病根。”
罗汉却道:
“求人不如求己,我都好了,还等他搞么事。”
不待和尚再劝,蹬车匆匆骑去。
和尚望他背影,摇摇头说:
“阿弥陀佛,无缘对面不相逢。”
罗汉踩车上江汉桥,侧首看汉水蜿蜒,心想:
才将那和尚是谁?……好像在哪见过……他说我有病,我是真病了么?……和尚是好心,我怎如此莽撞?……我平时不是这样的……那我平时该是么样?……
正想着自行车过坎一颠,思绪便断。
昌明和尚一路行,一路想:
麻瞎与自己相识十数载,亦友亦师。文化革命浩劫一场,若非麻瞎指点,莫说自己,只怕归元寺都难保全。可惜人生无常,先生今日西去,下回再见,不知何年何月。
西天红日露头,和尚昂首,任满脸泪迎风吹干。
踏进山门,沙弥迎上来。
昌明法师道:
“起香,开坛,今日有场法事。”
沙弥摆手说:
“方丈,使不得,闹药来了。”
“莫慌,哪个来了?”
“还有哪个,不就是那跛疯子。”
昌明方丈双手合什,道:
“阿弥陀佛,今日事大,得要他到场。”
领沙弥急急赶到方丈室,见一人破衣烂衫,歪坐长椅。
跛疯子看人来,大叫:
“昌明啊昌明,你修的么道行,我躺龙王庙的人都来了,三里坡到归元寺屁大点远,你还后到,当罚当罚!”
昌明望跛疯子稽首道:
“先生神通广大,学生惭愧。”
跛疯子说:
“既叫先生,还不好烟好酒伺候着。”
沙弥听罢,脸上作相。
昌明忙扯住沙弥道:
“快去请黄居士。”
一阵黄居士来,昌明取些钱,要去买酒菜。
黄居士冲跛疯子作揖,问:
“罗汉爷,还是照旧,有鱼有肉有好酒,对不对?”
跛疯子笑:
“嘿嘿,这一屋人,就你灵光。酒菜随你安排,不过记到,今日事大,须要得一两包好烟。”
黄居士说:
“行行行,但凭您家吩咐。”
转头望昌明和尚。
昌明大师又开抽屉,再取十元交黄居士,悄声道:
“庙里粮食紧张,省到点花。”
黄居士点头说:
“我晓得。”
转身要走。
跛疯子指沙弥道:
“这伢,今日买的东西多,小黄能有四只手?还不跟着一块帮忙。”
沙弥待要发作。
昌明和尚推他出门。
沙弥说:
“方丈,我一个出家人怎好跟黄师傅去买鱼肉荤腥。”
跛疯子在屋里嚷:
“佛祖当年还要天天讨饭,给么事吃么事,你这小子怎敢挑三拣四!这点小事都不能做,还谈什么成佛作祖?”
昌明方丈使个眼色,道:
“黄居士年纪大了,你去跟他帮个忙。”
沙弥拎大菜篮,不情愿跟黄居士出门,边行边问:
“黄师傅,那叫花子到底什么来头,为何你跟方丈好像都蛮怕他?”
黄居士道:
“跛先生虽是叫花子打扮,可神通广大,实是真罗汉转世,活菩萨重生。方丈和我对他五体投地,不是怕,是尊重。佛祖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慧光,你着相了。”
沙弥把光脑壳一拍,作揖说: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我不该以貌取人,谢黄师傅点化。”
黄居士却笑:
“我有几分能耐,能指点你?许是跛疯子前辈看你起了分别心,有心要你与我同行,好叫你明白无我相,无人相的道理。”
慧光转身朝归元寺打拱道:
“荤非荤,腥非腥。小子妄念,多谢罗汉爷指点。”
转身挎菜篮去撵居士。
归元寺里跛疯子见二人走得没影,忽对昌明和尚道:
“跟我来。”
埋头疾行到大雄宝殿。
昌明在后急追,跨步进殿,见跛疯子立于释迦佛祖前,沉声喝:
“昌明,你今日得的东西,再不拿出来,怕要误事。”
方丈满脸疑惑:
“先生,您家要么事?”
跛疯子骂:
“你个没悟性的,还不把麻瞎交出来。”
昌明和尚道:
“先生,今日阴错阳差,我晚到一步,麻瞎师傅已仙逝了。”
跛疯子说:“麻瞎今日被五雷轰了顶,我晓得。但以他道行,还不能直登极乐净土,总得留些物事。要不然,我也不得冤枉跑一趟跟他西方接引。”
昌明方丈道:
“可……可麻瞎前辈已尸骸全无了。”